刘义自选诗十首
系统 2022-03-25 07:48:49
刘义,1983年出生于江西宜春,本世纪初开始诗歌创作,著有诗集《十年十首》(2013)、《明月之诗》(2016)、《孤雁》(2021)。
刘义自选诗十首
哀歌集
之一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依然处于一种撕裂的观念当中
滚烫的落日焊接在高位槽的管道上,通向某种寂静的结局。
关于体制与自由以及普世价值的判断,他一直在补课
当自由到盲目甚至疯狂是不是另一种独裁?
朋友们的辩论特别激烈,而他也只能
反复阅读艾略特《四个四重奏》,通过这个“已故的大师”
对文明与劫毁的思考来缓解这种焦虑。
在乌克兰西部某座小城的郊外,那个军人与恋人分别的情景
像一节古罗马哀歌在建构死亡与爱的废墟……
而废水处理的老周嗤笑他,只存活于一种文学的修辞中
战争对于他来说:仅仅是油价飙升了,舍不得踩油门。
注:引自叶芝的诗《长久沉默之后》
在米沃什的凝视中写作
直到90岁,他依然写作到深夜
这个离我们最近的大诗人*
他目光炯炯有神,看样子只有70岁
他用扁头笔在照片上签上名字,递给那个年轻的同行
年轻人感到凝聚整个20世纪的河流向他奔涌过来
——个人在巨变的时代迷茫而艰难的处境
但记录这些才是诗人的责任。而当他回过神
诗人已停留在永恒的光中,进入牛毛纹装饰的原木框子里
他阅读过的时间,像身后散落的书籍,但却有星辰般的序列
而年轻人也步入了中年(他刚刚抵达写作的第二个十年)
他把诗人的照片放在书桌上,仿佛在他的凝视中开始写作。
注:引自木朵语
青林
——和昆凌先生
在很深很深的宁穆里
黑夜、白昼剧烈交替的变轨中
我关闭但丁地狱的场景与老杜晚期的诗章
让王摩诘的清流安抚我灵魂的动荡。
回返的光影切进辋川的深林
仿佛毗邻过去的感配寺围篱的枯山水
我没有资格做你精神的对谈者
但我可以给你铺纸磨墨,倾听你
讲述清风的形式,新雨构成的观念史
以及青林、仄径、危石塑造的春山的视野。
而静寂,就像一片巨大阴影的变容——
是集权的云,还是民主的幽谷
是退入蔽隐的山中,还是走向倒塌的现代
我头顶的钢架屋顶承载着雷霆阵雨。
教我手艺的一位师父*
四年的变化足以让你在这个城市找不到方向
但冒着热气的川味宜春话,依然在手机的耳蜗里旋转。
我在广场的大理石圆形路障外向你招手
站在华木莲钢雕下的你向我微笑,像时代镂空的微笑
然后你加入讨论提速流逝的风景
我们走过商城嘈杂得令人恐惧的市场
挑了条过期的皮带,譬如水泵弃置的皮带。
你搜索的西门市场,早已变成拆迁后的废墟
但到哪里去给你买熟悉的烟叶?
我当然不可能跟你谈论诗歌
只能交流工厂、设备以及各自的情况
我用你拧螺丝的手去斟酌每一个字
我用你开启阀门的手去捕捉诗的声音
我接过你手里的红色帆布包
连它也体会到这个世界荒谬的褶皱。
当我们走在很窄的小巷寻找某家廉价的旅馆
我转身给你买了一条廉价的金圣牌香烟
一个正确得伟大的时代沉默缩小版的悲哀。
注:诗题引自米沃什晚年诗集《第二空间》。
谢灵运墓前
再次感受到汉语的流向
在这位早期同行魔幻般的
修辞术中获得了一次转机
当河流革命式地改道时
落日编织成一片余晖击穿密林。
同伴走了一段路回过头:这是语言的魅力
是的,一千多年消失了,他的声音如此清晰
旁侧的稻田与溪流,一直保持原貌
油桐的白花泼在山道上,带有晚春的体香
竹林抖了抖肩,开始唱歌。
很快,一块属于谢灵运的旧碑款待了我们
——他的名字被轻轻地
凿在石头上面,没有任何的修饰
只留下一个光辉的称谓:诗人
这也是我们以及少数人来这里的原因。
春台
——怀汤光瑢先生(1909—1995)
登临的意义是:过去的台阶向他走来
低头的光依附上升的阴影
他穿过二十世纪迷宫的脸
故人化作枝条遮覆新鲜的石碑
但爱与生命环旋,譬如木叶重构之手
堆叠成一个透明得接近于未来的屋顶。
悖论的海
既然已经静止
对话就成了退潮后的空壳
个人与时代叠加的困境中
他又开始写作,写才能安抚
虚构的声韵中下降的自己
一条清寂的小路,通向环旋的孤独之林。
台灯的光照影响书中的局势
也加重夜晚的不安
但只有写作让他确切地感受到
波浪的触须推涌出强烈的爱力
他应该放弃这种窒息的快乐
与那片悖论的海吗?
火包石
就像一种火焰包裹的石头
一层层排布在坑道里面
他们的工作就是把它们一一取出来
用冲击钻、洋镐、铁铲,然后用平板车推出去
倒在被挖机包围的间山脚下。
同事老潘告诉他,这是火包石
他拿起一块比较脆,硬度也不是很高
但很接近火焰快要熄灭时的颜色
仿佛火焰的骨骼,渐渐冷却
进入晚秋的况味。秋天的冲击钻随着他的学习
准确地对准凝固的时间旋转,钻头转动的速度
搅动着光线产生一阵阵新的韵律感
这是九月中旬一个快要消逝的间山的早晨。
提纯室
把近十年的草稿
筛选删改后正好150页
打印成一本小册子
放在油漆有点脱落的桌子上
然而,他非常沮丧
每一首都存在缺陷,好像
枯树上长了一串空心的果子
或在消逝之河上搭建了一座浮桥
里面全是扁平的小摆件
没有触及时代与生命的深处
更不可能进入浩瀚的传统
意味着他十年的努力付之于虚空。
而提纯室电脑屏幕上的数据还在正确地运行
精馏塔的溶剂通过管道迅速完成一种提纯
它的原料只能是90%以上的酒精
诗难道不是一种提纯术吗?
但必须先提取原料,然后做到更高的提纯。
天台
每小时,湖水的手臂总会递过准确的时间
北岸的金色逐渐变化为枯黄与灰寂
然后降落成东湖上闪耀的黑暗。
而他仅仅是俯瞰:八十年代那座红砖楼的天台
在竹篙后面,风神奇地摆动
一个小脑袋从苎麻裙侧面钻出来
奔跑在镂空的围栏内,追逐
恒定的孤独。很快,很多个自己都消失了。
当白色的月亮幽暗地升起
她推开玻璃上的乌云,撤回书桌前的阵雨
再次照亮了我们的前额。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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