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曼自选诗十首
熊曼,1986年生,现居武汉;曾参加《诗刊》社第34届青春诗会,获第五届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出版有诗集《少女和理发师》《形而上的夜晚》。
熊曼自选诗十首
好时光
好时光是高处的玉兰开了
低处的婆婆纳也开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
装得满满的
就要溢出来
嗓子有了歌唱的想法
而手自然地垂落
在一旁安静地聆听
脚不再被什么驱赶着
疲于奔命
而是踩在土地上
感受着田野的呼应
目光在茫茫人海中
一万零一次伸出去时
你恰好出现
在乡下
那里是最后的
未被科技完全占领的地方
时间长着一副泾渭分明的面孔
光明与黑暗互不侵犯
一种寂静在山岗上墓碑般站立
河水在远处闪着冰冷的光
野草疯长,间或从中
伸出几朵生动的小花
鸟儿们向着落日飞
落日被一种力量拖拽着
掉下树梢,山峦,地平线
最后消失。黑暗疯了般包围过来
它又冷,又神秘
带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昭告一种新的秩序就此诞生
那里面有一个世界正在形成
人间的声音被迫低下去
直至消失
密林之花
有些花选择在密林中开放
一生不被人看见
只有寂静才有资格做它的邻居
那时候她还小
相信密林中的花
比别处更美丽,脱俗
为此她忍受着对寂静的恐惧
一次次去往密林深处
只为目睹那寂静中的燃烧
把手伸向它
抚摸它的茎和叶
快乐轻易就能得到
为了摘取更多的寂静
每年四月她走向林中
浑然忘记此行目的
是去看望密林中的故人
春 田
说说这块稻田吧
从二月开始
它不停地生长各种白色、黄色和紫色的花
因为它的存在
人们的眼睛、耳朵和心灵
有了暂时固定的去处
而不久之后
它将迎来新的用途
一场有预谋的大火将消灭它
留下黑色的草木灰
和裸露其间的黄土
没有哪块土地
被容许长久的空着
而不种上作物
当我再次置身其间
发现那些花朵,蝴蝶和蜜蜂都不见了
在一片姹紫嫣红中
它痛苦地裸露着
我看着它
仿佛看到另一个过早地
品尝到枯寂滋味的自己
他喜欢一切甜的事物
他喜欢一切甜的事物
糖果,蜜饯,巧克力
人们藏起来他就找出来
再藏,再找
永远难不倒他
他还喜欢拥抱和亲吻
仿佛拥抱和亲吻也带着甜味儿
他会不定期来索取
被索取方只好随身携带
一座巨大的储糖罐
以备不时之需
相反的是他讨厌一切
苦味的事物
苦瓜,苦菊,苦泪水
有时他的妈妈哭起来
他就为她擦掉泪水
别哭别哭,我给你一颗糖吃
公园散章
鱼群在水面下等待喂食
当人群靠近它们又散开
鸽子白白胖胖
终日往返于鸽舍与游人之间
幸福是眼前的食物
不幸是后面蠢蠢欲动的手
一些树必须在春天开花
如果不这样它们会担心
被世界遗忘
另一些则不在意这些
它们安静地生长和落叶
在视线之外度过一生
奢 侈
当一大片田野被安置在窗外
整个春天我得以偶然地
参与它的生长
目睹它一点点
从荒芜到美好的样子
从点到面,从面到片,从片到无穷尽
我说的是野花
它们如油画一般鲜艳
如历史一般悠久
我感受到一只手
在暗中指挥调配着它们
但我看不到它
因为不甘心
整个春天
我更加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
不愿意错过一丁点变化和声响
有时我也走进去
在它们中间坐下来
想你时
我卷起袖子开始和面
像你一样把白砂糖倒进黑芝麻里
让糖的甜渗进芝麻的香
包子做好后需要放一放
等待它一点点松软,鼓胀起来
再放进蒸屉
像一个人的思念
从干瘪到饱满的过程
水开始沸腾时
我就站在云里雾里
想你当年也是这样
双腿酸胀目光安宁
你一会看看蒸笼
一会看看堂屋
那里有三副无辜的雏喉
喜欢跟在你身后
巴巴地喊奶奶
屋外香樟树上
一只蝉声嘶力竭地叫着
无人知道那是它最后的夏天
意料之中的事
小乌龟在清晨死去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春天时人们从外面带回它
有时喂它清水,饭粒和虾肉
有时什么也不喂
当它被遗忘时
约等于一团静物
默默承受着作为玩偶的命运
直到秋天来临
直到它死去
两只前爪依然保持着向上攀爬的姿势
那永不屈服的姿势
它被人从水中捞出
留下一只玻璃缸在桌面上
空空的玻璃缸
从前生活过水仙,金鱼和乌龟
如今盛满
椭圆形的空气
最后的诗
当一个人足够老,老到只需要
空气,水和食物就能活下去时
身体会轻快许多吧
可今晨路过玫瑰时
我依然忍不住嗅了它的香气
看到溪流,就想把手神进去
玫瑰被广泛种植,并非它本意
溪流因终日流淌,而保持清澈
什么都在更新的年代,唯有信念在折旧
我真正担忧的,是失去对玫瑰和溪流的渴望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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