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末自选诗十首
苏末,江苏作协会员,诗文散见《诗刊》《扬子江》《星星》《诗潮》《诗林》《青年文摘》《诗歌月刊》《莽原》《草堂》等。获第六届太仓七夕杯爱情诗全国大赛特等奖、首届闻捷诗歌奖三等奖、第八、十、十一届“诗探索 中国红高粱诗歌奖”入围奖、诗刊社“小康中国·美好江苏”全国征文优秀奖、第四届黄亚洲行吟诗歌国际大赛铜奖、第五届中国伏生诗会三等奖。
苏末自选诗十首
◎小于一
她比空荡的老宅要小。
比泥砌的灶台小。比总是想着要为明天
蓄满的水缸小。她比陷在泥地里
让她弩劲的板车小,比一袋袋背负到田里的
沉沉的肥料小。
她比谷堆小。比穗粒小。她为它们一辈子弯腰。
吃饭时,她比瓷碗小。比先人小。也比儿孙小。
她还比那件穿破了的外套小。比棉田里每一朵
绽开的棉桃小。当铺开一床新絮的棉被
我都分不清里面哪朵才是她。
天黑了。她比缓缓从北渡村落下的日头和屋脊
悄悄升起的月亮小。比那张独自
睡了几十年的雕花老床小。
她也比门口年年结满桑椹的老桑树小。
当她每次一个人在树下挥手目送我们离去。
当天空排出一行飞鸟。
她比那个“一”还小。
◎一张雕花老床
一张雕花老床,被拆成
七零八落,散在院子里。但那生动的
线条还在,凹凸质感的木雕还在
花枝仍在丛生,蝙蝠仍在绕梁,喜鹊
仍在梅枝上欢叫……
好像当年打制它的人也仍在
成卷的刨花堆积脚下
凿子、錾子,仍在轮番雕琢
砂纸也仍在悉心抛光研磨
榫仍巧巧地对准了卯
床腿仍稳稳撑住床架,我和哥哥永远
是个孩子,可以在上面一直蹦得老高……
直到我们给母亲安置了新床
它被大哥扔进火堆,慢慢
在我眼里化为灰烬——
可那也仍是一张雕花老床的灰烬
而不是什么普通的木头!
◎当初可采棉
我所怀念的
北渡村的温情和善意
都在它的棉田里
一到秋天
花开粉色,果结心形
继而绽开棉朵
特别是,那些快要落雨的黄昏
汗水湿透的母亲抢收完之后
我看见,它们的沉默
有非常柔软的质地
可以让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少年
委屈的心一点点
恢复起来
◎当年明月在
秋收之后的日子,要比往日清闲
秋夜的月光,要比其他时候柔和明亮
它轻轻勾勒出家园的另一种形态:
晒谷场已收拾出很大一块
干净、敞亮,散发着叫人心安的余温
草垛之间,小孩子、狗追逐嬉闹
这时妈妈推出新买的自行车
摇摇晃晃地骑上去,有人上前扶一把
也有人高声叫好,锃亮的轮毂像
好日子一样,一圈圈在我们眼底转动起来
妈妈就这样学会了骑车
在她四十多岁的这个秋天里
四野辽阔清凉,晚风徐徐吹来
连静谧也爱着此刻的喧哗
◎夕阳沉落
夕阳沉落,像一截快要燃尽的火柴头
在合拢的手掌内,小心地闪烁
我们通常用它
去点亮通往黑夜内部的灯芯
有时是太姥姥床边的小油灯
有时是父亲提在手里去照看小奶猪的
带玻璃灯罩的煤油灯
有时是哥哥木桌上短短的蜡烛
有时是我,淘气地拨弄灶膛里的柴火
引来旁边母亲的一声轻斥
夕阳沉落,大地渐渐陷入黑暗
谁愿意在冷寂的野外多作停留呢
嚓——火柴划亮了
一个家的具体细节在眼前浮现
我们纷纷围拢在光的周围,不让它熄灭
◎光与布匹
光经过许多地方
也有疲惫的时候。它从一片
屋顶跳跃下来
身子变得像一棵树的
花瓣那样透明
它被草地上的露珠碰碎
又将自己拼凑起来。让自己完整
而均匀地洒在
一家福利院的院墙上
它看到一个小男孩
费力地抱着一摞布走出来
便起身跟上去。小男孩那么瘦小
光心疼地拥抱他,让自己的影子
长久地沉默着
光让小男孩晾出去的布匹
悲伤地滴着水
◎井水寂寂
井水寂寂,像从前平静而
略显清贫的日子
只要将一碗凉拌番茄
垂在深井,就可以使少年的暑假
变得沁凉而生动
只要她坐在灶膛后不断添柴
锅里的井水就会沸腾,几只老式水瓶
就会努力保持生活的热度
当然,她不忘留下一瓢
去泡开搪瓷杯里几片刚采来的藿香叶
等父亲从稻田间回家
会照例提一桶水,冲去满脚污泥
再端起搪瓷杯
眯上眼睛细细品咂
现在只要想起这些,她就会觉得
所谓生活,就是置身其中
被涤洗,也被润泽
◎日常之诗
我们生活在同样的日常里
一早买菜,淋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在油烟充斥的厨房
讨论虾的大小、贵贱和烹饪法
米饭飘出香味,我们和孩子吃饭
询问功课,关心高考甚于时局变化
叙利亚太遥远了
中美贸易战暂时还未影响到我们
倒是邻居送来的槐花煎饼
令我惊喜异常
你指着远处的槐树,从拉近的镜头中
我看到它纷披的白色发辫
多繁茂啊,像我们蓬勃的人间
◎一袋大米
一袋大米,可以换来七十元钱
使哥哥得以重修初三学业
考上一所职业高中
使他成为一名水电安装工,把大部分时间
花在全国各处的工地上
使他的双手越来越粗砺,蜕皮得厉害
使他的身上遍布伤痕
每一个都触目惊心——
左脚掌在县城被一枚铁钉穿过
腰伤是在外省工地摔下的
有次又因为天黑赶路回家,意外摔倒
被摩托车的反光镜片扎破了脸颊……
后来我想,就算没有那袋大米
因为不可能腾挪闪躲,哥哥的身上
还是会落满生活的伤痕
◎瀑布
在瀑布下
神把险滩、暗礁
缩小的河床和
一切困厄
都付诸时间的冲刷
在一位失去丈夫的
年轻女人身上
我看到这种瀑布
无声返回到
她凹陷的眼窝深处
她抱着两个年幼的孩子
腾不出手
只能用这种瀑布
慢慢清理
长年淤积的河床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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