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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末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2-10-05 09:07:53



苏末,江苏作协会员,诗文散见《诗刊》《扬子江》《星星》《诗潮》《诗林》《青年文摘》《诗歌月刊》《莽原》《草堂》等。获第六届太仓七夕杯爱情诗全国大赛特等奖、首届闻捷诗歌奖三等奖、第八、十、十一届“诗探索 中国红高粱诗歌奖”入围奖、诗刊社“小康中国·美好江苏”全国征文优秀奖、第四届黄亚洲行吟诗歌国际大赛铜奖、第五届中国伏生诗会三等奖。





苏末自选诗十首




◎小于一

 

她比空荡的老宅要小。

比泥砌的灶台小。比总是想着要为明天

蓄满的水缸小。她比陷在泥地里

让她弩劲的板车小,比一袋袋背负到田里的

沉沉的肥料小。

她比谷堆小。比穗粒小。她为它们一辈子弯腰。

吃饭时,她比瓷碗小。比先人小。也比儿孙小。

她还比那件穿破了的外套小。比棉田里每一朵

绽开的棉桃小。当铺开一床新絮的棉被

我都分不清里面哪朵才是她。

天黑了。她比缓缓从北渡村落下的日头和屋脊

悄悄升起的月亮小。比那张独自

睡了几十年的雕花老床小。

她也比门口年年结满桑椹的老桑树小。

当她每次一个人在树下挥手目送我们离去。

当天空排出一行飞鸟。

她比那个“一”还小。

 

 

一张雕花老床

 

一张雕花老床,被拆成

七零八落,散在院子里。但那生动的

线条还在,凹凸质感的木雕还在

花枝仍在丛生,蝙蝠仍在绕梁,喜鹊

仍在梅枝上欢叫……

好像当年打制它的人也仍在

成卷的刨花堆积脚下

凿子、錾子,仍在轮番雕琢

砂纸也仍在悉心抛光研磨

榫仍巧巧地对准了卯

床腿仍稳稳撑住床架,我和哥哥永远

是个孩子,可以在上面一直蹦得老高……

直到我们给母亲安置了新床

它被大哥扔进火堆,慢慢

在我眼里化为灰烬——

 

可那也仍是一张雕花老床的灰烬

而不是什么普通的木头!

 

 

◎当初可采棉

 

我所怀念的

北渡村的温情和善意

都在它的棉田里

 

一到秋天

花开粉色,果结心形

继而绽开棉朵

 

特别是,那些快要落雨的黄昏

汗水湿透的母亲抢收完之后

 

我看见,它们的沉默

有非常柔软的质地

 

可以让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少年

委屈的心一点点

恢复起来

 

 

◎当年明月在

 

秋收之后的日子,要比往日清闲

秋夜的月光,要比其他时候柔和明亮

它轻轻勾勒出家园的另一种形态:

晒谷场已收拾出很大一块

干净、敞亮,散发着叫人心安的余温

草垛之间,小孩子、狗追逐嬉闹

这时妈妈推出新买的自行车

摇摇晃晃地骑上去,有人上前扶一把

也有人高声叫好,锃亮的轮毂像

好日子一样,一圈圈在我们眼底转动起来

妈妈就这样学会了骑车

在她四十多岁的这个秋天里

四野辽阔清凉,晚风徐徐吹来

连静谧也爱着此刻的喧哗

 

 

◎夕阳沉落

 

夕阳沉落,像一截快要燃尽的火柴头

在合拢的手掌内,小心地闪烁

我们通常用它

去点亮通往黑夜内部的灯芯

 

有时是太姥姥床边的小油灯

有时是父亲提在手里去照看小奶猪的

带玻璃灯罩的煤油灯

有时是哥哥木桌上短短的蜡烛

有时是我,淘气地拨弄灶膛里的柴火

引来旁边母亲的一声轻斥

 

夕阳沉落,大地渐渐陷入黑暗

谁愿意在冷寂的野外多作停留呢

嚓——火柴划亮了

一个家的具体细节在眼前浮现

我们纷纷围拢在光的周围,不让它熄灭

 

 

◎光与布匹

 

光经过许多地方

也有疲惫的时候。它从一片

屋顶跳跃下来

身子变得像一棵树的

花瓣那样透明

它被草地上的露珠碰碎

又将自己拼凑起来。让自己完整

而均匀地洒在

一家福利院的院墙上

它看到一个小男孩

费力地抱着一摞布走出来

便起身跟上去。小男孩那么瘦小

光心疼地拥抱他,让自己的影子

长久地沉默着

光让小男孩晾出去的布匹

悲伤地滴着水

 

 

◎井水寂寂

 

井水寂寂,像从前平静而

略显清贫的日子

只要将一碗凉拌番茄

垂在深井,就可以使少年的暑假

变得沁凉而生动

只要她坐在灶膛后不断添柴

锅里的井水就会沸腾,几只老式水瓶

就会努力保持生活的热度

当然,她不忘留下一瓢

去泡开搪瓷杯里几片刚采来的藿香叶

等父亲从稻田间回家

会照例提一桶水,冲去满脚污泥

再端起搪瓷杯

眯上眼睛细细品咂

 

现在只要想起这些,她就会觉得

所谓生活,就是置身其中

被涤洗,也被润泽

 

 

日常之诗

 

我们生活在同样的日常里

一早买菜,淋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在油烟充斥的厨房

讨论虾的大小、贵贱和烹饪法

米饭飘出香味,我们和孩子吃饭

询问功课,关心高考甚于时局变化

叙利亚太遥远了

中美贸易战暂时还未影响到我们

倒是邻居送来的槐花煎饼

令我惊喜异常

你指着远处的槐树,从拉近的镜头中

我看到它纷披的白色发辫

多繁茂啊,像我们蓬勃的人间

 

 

一袋大米

 

一袋大米,可以换来七十元钱

使哥哥得以重修初三学业

考上一所职业高中

使他成为一名水电安装工,把大部分时间

花在全国各处的工地上

使他的双手越来越粗砺,蜕皮得厉害

使他的身上遍布伤痕

每一个都触目惊心——

左脚掌在县城被一枚铁钉穿过

腰伤是在外省工地摔下的

有次又因为天黑赶路回家,意外摔倒

被摩托车的反光镜片扎破了脸颊……

 

后来我想,就算没有那袋大米

因为不可能腾挪闪躲,哥哥的身上

还是会落满生活的伤痕

 

 

 

瀑布

 

在瀑布下

神把险滩、暗礁

缩小的河床和

一切困厄

都付诸时间的冲刷

 

在一位失去丈夫的

年轻女人身上

我看到这种瀑布

无声返回到

她凹陷的眼窝深处

 

她抱着两个年幼的孩子

腾不出手

只能用这种瀑布

慢慢清理

长年淤积的河床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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