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葵自选诗十首
落葵,山西诗人,曾在《青年作家》《中国诗歌》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有诗集《在沸腾中抽身离开》等
落葵自选诗十首
1、惠远城林则徐戍所
惠远将军府游人攒动
林则徐戍所偏安一角
青冈树坚硬,直插云霄
据人言,为林则徐手植
灰蒙蒙的天空表明在野的地位
安静的房屋坐定在迁谪的边地
树中鸟鸣廓然清远亦有警醒之声
墙上复原的笔墨仍不失雄劲之状
2、春天的田野
翻滚的黄土塬的手掌,凹陷了一小块
形成一个小村落,周围的松树、核桃树杏树
各种野花野草,在春天的黄昏
形成绿色的襁褓,顺着黄土路,大喊大叫
心中没有一件事,可比黄土坡上的沙粒更大
没有一个人比榆树上的鸟巢,更复杂
坟地里的人,曾亲切地问我归期,
或者告诉我,哪里的桃树更多更甜
那个人男人或者女人,说不上更细致的模样
但有更灵动,皈依般的乡亲的气息。
祖母说,谁家没有种玉米谁家又种了小麦
遣我拿着几两黄豆,去豆腐坊换回一块豆腐
让我去鸡窝看母鸡下蛋,给我炒一碗蛋炒饭或滚一碗疙瘩汤
站在门口,蹑着小脚,看我推着自行车爬个那个最高的陡坡
我不敢站在春天的黄昏,想象一片田野
田野的泥土下面,祖父母躺着,骨干嶙峋的酸枣枝
像祖父的颈部静脉管,粗大干瘪
抽出小嫩叶的藤条,像祖母的眼神温暖安静
那是世界上最安心的去处
如今,该是野花草遍地,蜂蝶成群
它们会否带有主人的性格,有简单的神秘主义
善良的宿命意识,永远不停的劳碌精神……
3、在医院
针头扎入血管,回血因压力
流入导管。红色的血
是聚居里浓稠的暗语,是刻下螺旋型
密码的证明
白色的墙,深邃明亮,像年幼的麋鹿
走在春末葳蕤的林木
年轻的护士,拿着听诊器
心脏从肌肉与真皮层,传达给
塑料涂层有节律的跳动
窗外汽车驰过去的声音
每一种,杂糅在一起
是声响的摩天大楼
人为了各种念头,像一棵树
一样,努力把根扎入幽深的地下
或者,轻轻摇曳着生命中的空白
如沙漏在计算时间
出院的人说,走吧。
入院的人摁亮了向上的电梯
在上与下之间
有一种永恒的沉重
是欢乐的,又是悲伤
我们在这种种情绪交叉的路径上
慢慢沉淀下来
4、在产科医院
谷雨刚过,碧蓝天空明亮
树叶之新,抖动我的内心
电子仪器的声音“嘶嘶”响着
如清晨树林里刚破壳小鸟的
鸣啭
臭氧管里的氧气传入爱人的鼻息
贴着“缩宫素”名字的透明液体袋
缓慢,一点点
像漫游的萤火虫,点燃
孤寂寒冷的傍晚
也像一柄小刀锐利的刃部
把痛传导给人体的每一个部分
连呼吸的气息也有痉挛的痛感
这是成为一个母亲最疼痛的开始
后来,上天把这种疼痛又分开
分成了无数块,它能变得无穷大
远胜过我们想象中太阳的体积
它又能变得无限小,比用仪器检查
不到的夸克还要小,它渗透在
血液的因子里,用直觉来体验
你的喜怒哀愁,像是电子仪器上
曲线的电波,每刻不停地
刻画着身体里的起伏
呼吸、痉挛、疼痛、心跳、
当它们化为一种波动式的函数值
想到这个背后通用的那个名字
心中的大海泛起宁静的柔情
或者刮起激烈的狂风
我们的虹膜总会不自觉地红了
5、记一次做饭
她在厨房做饭,放一些歌
像坦克车群体,在深夜过境
容忍她
因食物是了解一个母亲的第一途径
荸荠多有硬节,内部软糯
猪肉温和没有别的气味
牛肉微腥,有致密的肌红纤维
想起生动的动物小说
想起垂死的生灵乞求的眼泪
想想动物也有人一样的灵魂
她的思维停顿,悲伤的枪械
卡了壳
我用鲸落安慰她
她在寻找,永远无法达成妥协的词
儿子哭了,他的醒来将我们的话题
拖向了
另外一个轨道
6、蜜蜂
蜜蜂,比死亡更值得她去爱
写养蜂人的女儿和她的罩袍
写蜂蜇,写迷一样的多乳的蜂群
1952年以及更远时间
她用更年轻的笔,写下想象中的父亲
蜜蜂毛绒绒的触角,还原了一场
糖尿病并发症中,父亲被锯掉的腿
她不知道雄性的蜜蜂没有刺
她在想象中营造父权
她像被白天带走的
丰富失真的露水
和整个夜幕上的群星
7、萤火虫的夜晚
河边傍晚,不知愁的水声
结伴如豆般的光亮,星星点点
搅动整晚昏沉的暮色
用医用镊子拨高褪去的煤油灯芯
耳朵置换电石灯的矿块在水盒中的鸣叫
都是同样微小的光
它是移动的,沿风的轨迹
在新鲜玉米叶子上搭建光的圣殿
照耀玉米的抽穗
见证柔软、灰褐色的蜡角质
这种发出的光等同于自身体积
的微小生物
并不知道忍耐与单调
8、盾构机是怎样穿过了城市中心
周围竖起铁皮板,只有上空的飞机掠过时
能看到,施工员在外辅助的表情
在某一刻,黑色的导光纤维管
从喉腔进入身体的内部,那里是贲门
另一处是鲜红的,像海底藻类一样摇动的
胃部的粘膜
平稳的,一望无际的沃野一样的地方
是胃底吧,我们吃过的食物还留在那里
想象盾构机像探管一样穿过城市
因为科学,我们信赖,因为有更茂盛的
经济体,在我们还是冷热兵器交替时
他们已经行走在地铁下
听歌,抽烟,为即将到来的房租犯愁
甚至为了一段感情而意乱情迷
究竟是谁呢,他有怎样的呼吸
他把所有的疑问,用缜密的方式解决
而不是把一群人逃离的危险和悲情
留到报纸上
在星期日,阳光盛开,在地下铁
白昼的灯盏明亮,时髦女郎在座位上
收听音乐。矍铄的老者,在回忆什么。
几年之前,盾构机旋转切割岩体
土壤,那哄哄的马达声响
让我们跟在泥土和碎石之后
进入了沉睡之地
9、初冬记忆
低矮的群山,在黑暗中寻找光
那是火,父亲用洋火擦亮一捆野草
另一群被割断的草
翻过田垄,像群打闹的孩子
寒冷中发抖的鬼针草
粘在裤角,褪去青绿的牛蒡
伏于深处,干瘪的狗尾巴,倔强地
打扫它头顶一小片天空
天空的深蓝色
比十月的冷霜铺在水库的湖面上的蓝
更蓝,比山坳中间
深邃的山路尽头更深
比落日用余光清扫人工湖的落叶
更安静,比成群的蜗牛翻过玻璃屋顶时
更慈祥
但它比不上风,永不衰老的风
已吹弯亲人的骨节,让它们住在
他们身体里,像潮汐一样翻滚
像血一样涌动
10 初冬记忆
镰刀锈蚀,住在两块石头之间
发出熟悉的被点燃的豆荚
呛到的咳嗽声
初冬,整理豆秸之后
在地垄后面,开始割去萝卜缨
挖出地里的萝卜
远远看去,像两个黑点
我惊奇于视力的神奇
父亲和祖父,一前一后
拉了一整车的萝卜从土路上下坡
在长满草的墓地,在两块石头之间
我看到祖父的指甲
他的满是汗味的帽子
他正往手心里吐着唾沫
又弯腰拿起锄头
对初冬的土地一阵挖掘
11、初冬记忆
冬天阳台上的冰霜在玻璃上
笔直的线,弯曲的图形
像是海洋把一小群生物遗忘在了上面
晚上把煤球放在炉子里
早上母亲用三角锅给我们做小米稀粥
热蒸汽从空中架设的管道中溢出
我怀疑是生物的一种惊人的进化
它安静,像大摇大摆的风一样
逃离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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