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奇，律师，居北京。医法双修，写诗不求抒怀铭志，但见人间至味是清欢。

李洪奇自选诗

燕子

我用断句
断你楚江碧水，吴钩月夜。
这一去汉阴天陇，
曹刘二难，鱼雁无寄，
怎可只凭这幽梦轩窗，
争你
一生长情？
隐辞之美，从来不为阎公穷梦萦回，
而为一言两赋，
盈虚消长。
江楼北望千帆过，谁见梨花落瀛洲？
若使登临天下，
我必以断云之燕为你
鸣春秋。

2021-7-19


树林

“够狠！决绝。”
“我的爱情已经堕落！”
“广场上空的云不是紫色的吗？”
“黄龙正在杀青！”
“领袖中风而亡的时候天气会是怎样？”
“老百姓都在做爱。”
“那是苏联，我问的是第三帝国！”
“哦哦，那是一个漆黑的夜。尼采说，上帝死了。”
“战争最后怎么失败的？”
“据说为了女人。”
“霸国终归林鹿走，佳人已去石麟埋。”
“那是古代，现在不同了。”
“现在的太阳也能照亮以前的世界？”
“如果不算七贤竹林的话。”
“真不该烧毁那片树林。”
“是啊！尸骨和余灰还都温着呢。”
“你的红颜已经出轨。”
“红颜，就是用来出轨的。”
“独木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成林？”
“因为走单，齐奥塞斯库夫妇被迅速枪决。”
“伟大革命还得继续！”
“必须的！为了爱情，也为了那些信誓旦旦的畜生。”


独唱

没人愿意落荒到人性孤岛，
除了你。
你喜欢称王独尊，
哪怕四周人迹罕见，杂芜丛生。
我见过你
长满青苔的伤痕，还有
一万亩负疚，
长成痩菊。
岁月枯黄，我期待
听你发出另一种颠覆本能的声音，
每一副
爱的桎梏
都沾满野露，对抗着饥渴和敌意。
能长出棘刺的日子
已经不多，
而我们一直保持着彼此
不被刺伤
的距离。 


追忆似水年华 

1.
重估那些贪恋的诱惑—— 
一支香槟，一个女人，一片无鸟飞过
的天空。

时间缓慢。
缓慢到场景与人格疏离，爱的尽头
堆放着一些疼痛。

眷恋与抗拒
承载着同样的荒诞，
直到奔腾的热血，平息在悸动的余波里。

刻下的青春年轮，
为那些不再熟悉的坚挺，留一份
尚未冷却的体温。

2.
迷信禁令的人，供奉着木马、纸鸢、泥菩萨。

死亡趋向静止，时间加装了履带和轮子。

被碾压过的世界小心翼翼。道路清空，鸽子宵禁，焰火查控。

不安分的游魂前来袭击午夜。他们无视斑马线，冲撞信号灯。

他们涂抹上矫饰无度的荣耀，以防人脸识别。

3.
总不能让每一件
激情的旧物，都成为堕落的理由。
云梦在上，风厉其间。

不计端门灯火，星光坍塌之处便是深渊。
尚有新的爱情教义，可供诵读。

江河日下，
反乎圣道出净。
依旧草长莺飞，落花春泥，雷声阵阵。


曾经花开

如果春天不败，
我会在复苏与永寂之间，选择你。
我们共有的时光还会剩下最后一棵老椿树。

我们把深埋于叶脉里的粗犷，寄托给无辜的夜。
玄月如刃，
剖开假面和图腾。
被凌迟的神祇，见不得人间半点血腥。

在这个爱与恨
都会瞬间冰封的时代，纯洁自绝于白色。
花儿的绽放，
或者凋零，
都在这个圣徒不得妄议的秋天。


晚词

隐喻的灾难，够不够酿造一轮
新的悲苦？
荒谬的悖论击穿人性，
一次再一次，用更加彻底的绝望，
把我们驯服成
静默动物
—— 梦游者的世界，疆土复辟，反噬草木！

是谁，用制度性伟大
押上整个夏天
作赌注？
连雨后霓虹，都不敢折射出虚妄的幸福—— 
被褫夺的鸟鸣，
远遁人间，在红与绿的动荡里
弥漫着恐怖。

谁还在说，囚拘过灵魂的地方
一定会有灵魂？
诅咒和祈祷都已封禁。
零落遍地的
自由花朵，同样也在荼毒生灵。
叶子被照亮的时候，
死亡还在继续。


鲜花，风声和孤岛

王的国大于
囚的岛，大于被红色颠覆的季节。
死亡几易其手，活着
依然美丽。
我们习惯从幻想的净空里
看窗棂冰花
缓缓融化，直到看清整个冬天的荒蛮。

我们赞美错乱的
青春，在南国吊根垂落的榕树下
被喜鹊和乌鸦
反复吟唱，
用一条黄色污浊的河流，
赞美雪花跟梨花
同样苍白。

无以辩驳的风声
与沉默，已沦为精神废墟上
一滩瓦砾。
孤岛再次红染的时刻，无需生命翅膀扇动
便可浮在虚无中，
不致堕落也
无以升腾。


留白

绝命笔下的桃花，比纸上耸立的佛塔更加冷艳。 
几座不清晰的墨山 
画满了求救的符—— 既要闻到花语，
也要见到佛性。 

我们相交于下一个轮回，独立于纸墨殆尽之外。
你蜿蜒而上， 
而我，只作 
垂直的坠物。
我们先后跨越一道时间背后的门梁， 
在无羁的世界里 
同归一处。

纸开半张，便成你我自由放浪的江湖。 
焚香葬花之后，
抹去生杀相夺的余痕几乎再无可能。 
忽然坠亡的恐惧
一直都在。


新的一天

总该奉献些什么。纷乱柳絮开始诅咒春天，
而零落满地的花瓣
毫无准备，
甚至担负不起半点儿虚伪点缀。
山河如故。
一切美好都将过去。

我们从不惮于残花败柳忘情和恣意，
不然，三月已被四月软埋，
五月正忙于为六月
准备葬礼，
灵魂的祭台上还要摆列多少牺牲，
才能证明我们
绝对虔诚？


偏向黄昏的一场背离

而我们，为了对抗阴郁的秋天，
宁愿臣服于
夜的暴力。
爱的枷锁，其实没有更多猎物可供囚禁。
只要张开双臂，
便可轻易占据深陷冰铁之下的罪孽长情。
星子散落，梦过的小路终成迷途。
我们辞夜饮风，
悖向而行，不用山花点缀。


爱的形状

我把所有阳光都给了她，
让她轻盈、
明亮
—— 像雪花。
我们相隔在这个透明的世界里，
并不急于
看透彼此的宿命。

她在风中凌乱的样子，像我。
她拒绝落地，宁愿在窗户上融化消逝，
更像我 ——
经得住寒冽，却经不住温暖。


像花儿一样

我喜欢静止的一切。就像现在——
温暖的阳光
照耀着孤独的城市。而激情喧嚣于内。

我不关心，谁与谁的交欢
打破了花的沉寂。沉寂里泛滥着
躁动的影。

我不知道，除了你
还有什么样的爱值得歌颂。
徐来的风，抚慰着这个静止的世界，
就像现在——

花儿等待死亡，等待新生。


角落

所有如你这般娇好的静物，
都怀有各自不安。
我所读过的忠贞与坚守，大概
等同于
互相辜负。

天空如此幽蓝，让我忘了
我们一起沐浴过的
白色阳光。
被阳光遗忘的角落，同样也供你遗忘。


一夜大风

结桃南山篱下，
正好了结欲望的悖论——
一个封山禁火的时代，人人都在学习自焚。

还有什么
可以拿来公开叫卖？
房契，女人，思想灰烬，还是复古的春天？

暮雨落花，
只剩下人间凌乱，连失败的灵魂
都在待价而沽。

花的赝品，恢复了野性，


弧光

秋后的乡野，
无法在直线上站立。至少
要等一场雪，才能把起伏的山丘勾勒得恍如隔世。

落花轻轻，已经长成沉重的果实。
誓言中笔直的阳光
渐渐弯曲 —— 
桃李无言之处，风含秋露，草木动心。

那些曾在枝头闪烁的星子，真得开始逃离了吗？
乾坤反转之间，
满地都是破碎的云，急切的雨，以及
一种类似幼儿哭喊的声音。


不如，回到盛夏

谈到红色，荷叶颤抖了几下。 
这个秋天， 
莲花败得有失佛性—— 
不能再提苦涩，也不容许最后一把
虔诚的火
随意燃烧。 

而后，我们只谈幸福，
谈自由阳光。
我们会让更阴沉遥远的雷鸣，去应答
被人操纵的命题——
在这个混乱的秋天，
一片被诅咒过的云雨，终将如何寞然坠落？


复活

刑。而上
谋杀一只影子，就等于捍卫一次
笃信的教义

福音书上说，刀光以外的
亡魂，也同样需要
一场葬礼

有些逃亡，并不是身躯
冲破了牢笼。而是
掩埋好新土
就可以
忘却——某年，某月，某人的
名字


石丐小茶女 

窗若虚。 立于月光之外的 
红墙，不曾记。 

轻歌一曲，浸入泡开的夜色，
留下风灯一盏，渐渐清晰。 

女人的笑靥，挽于男人臂下，
体香淡去，更像几条古巷，穿过来世。 


初二，大风

能吹进北京的风 
都不简单 
不仅要有荡平西山、掀翻野草的气势 
还要身怀征服女人的绝技 
城墙已废 
千万朵长出秘闻的鲜花 
枯死在深宫里 
唯有风，无孔不入


回眸

挥别余哀的桑竹，甚好。
被霜雪冻伤的野花，甚好。
云影淡荡的黄昏，觅得小山，与仙人对饮，
答非所问，甚好。
镜中秋水，随落叶同泅，
迷失在彼此的眼眸里，甚好。


禅笔下的微笑 

空气瞬间凝结后， 
再无绝路。袈裟和红唇被一一淡泊， 
剩下的日子适于白描， 
像画一根来世的 
骨头。 


红叶 

像吞下朱砂 
毒性在体内洇开 
《药对》曰：忌一切血
殉道者的秋天 
不留苍白，红色即得永生 


界限

一个人的帝国，
以沉沦为界。
倘若寓言中那些玄妙与魔力，终成耻辱，
就取一块最荒蛮的领地，
立上我的墓碑吧！

我不进入。
我倾心于贫瘠的快乐，并把它当做永恒的乐园——
废墟，在灵魂之上。


三角梅

始终相信，那些倔强的红艳都是一夜之间炸裂的——
膨胀的花瓣绷不住过多的欲望。
花开两日，便可爱完一生，一日拥有，一日失去。


似有江鹭

空气里流动着不安，除了秋风失策，
还差一季花期，
窥见爱情回转，长出翅膀。
若非孤独与反抗，
木棉的艳丽不会如此疯狂。


江上

沙洲又被淹没。
我知道你会逆流而上，回到初心泛滥的地方。
不巧的是，
可以招摇的舟帆都已老去。而此刻，
天色未开，大雾锁江。


而我，仍然记着秋天

爱过的夜愈加冷白，
星月披了你给的霜。不计余下的体温，
能够埋进落叶的时光已经不多，
你唇线上的枫红
依稀可见。


遇见另一个你

正困于摆脱一种晦涩表达，
天空突然明亮。
是的，分不出是狂风紧逼还是乌云退却，
天就突然亮了。
阳光从云层间倾泻而下，
恰如我的早晨。


原来的秋天

椿树没再长高，老墙也没再矮下去
攀藤而上的牵牛花
在认识自己之后慢慢枯萎，而我们一直都是
自己不曾遇见的陌生人


十字扣

肉体陷落之后，应该有类似爱情的东西
当成牺牲。
一个人的心界被另一个人无情突破，而黑色诱惑也长出了
自己的灵魂。
为了取代陈年往事，他们把印在墙上的影子，
重新调整了姿势。


拯救

从荡漾到沉寂，只是回眸一笑的距离，
整条河流都在抗拒。

依然看得见脸颊上爱的奴役，
当灵与肉停止互搏，时间脆弱到无法卷起。

而秋天去意已决。


无以弥补

你酿的甜蜜，
开始有了秋的味道，而我一无所获。
爱再轻柔，也无法
抚平心的坎坷。
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寻找一种信物
能负担起
未来彼此的苦涩。
没你消息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无声的。


水桃

别说我会因风盛开，这是一处不能自解的密林。

我只关心温度。其他一切野性教化与我无关。

在光滑和参差的暗喻里，你属于无意的凋零。

秋天那么软润，并一直保持着纵向肌理。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