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牧《怀念远山那片草叶(组诗)》
自牧,大学教师,硕导,作家,居昆明。
自牧《怀念远山那片草叶(组诗)》
怀念远山那片草叶
我相信,相逢都是一刹那
走过的路终成烟云
只有不泯的记忆流成一条长河
大地沉睡的晚上,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凝视窗外天空,感觉夜色有点寒冷
小娅,很想念远去的你
想念我们走过的小路
我听到路边的那片草叶
还在远山歌唱,呼唤你我
我们在果林里爬坡,摘狗尾草
你说小时候在田边摘过很多
冬阳下,高高的木瓜树矗立在田间
果实像丰腴沉坠的乳房藏在茂密的叶间
我们走进草丛,呼吸田野的芬芳
享受年轻的自由,享受清凉的谷风
三年零一个月已经过去
每次梦见你我都管不住地惊喜
你身上那一缕清香拂过芦苇
你洁白的上衣,在旷野里成一轮滚动的月亮
我激动的心风速翻涌
无法像河水那样悠然淡定
去惊扰草叶般的你,致使我羞愧难当
梦中,你的身影还在田畴间走动
为了那片草叶,真想回到那次经历
顺着曾经的足迹跋涉,哪怕只身前往
我担心,没有你的行程是多么的孤冷
那个日子走了,那个相逢走了
今夜,我打算在梦中飞回河谷
在大山前呼唤流逝的风,高喊你的名字
我会冲动而豪情,史无前例地狂奔
扑进河岸边的芦苇丛
去拥抱你遗落的气息
感受你柔软的肌肤,轻抚你芦苇般的头发
哦,亲爱的小娅,春天已到
那片草叶在等待我们,你怎么不知道呢
大山上的木棉在燃烧,夜晚的河谷已通红
还有无数花朵的歌声在河谷响起
今天不能与你同去穿越花海
如果还有时间重逢,我要牵着你的手
去重寻那片青草叶,一同享受山河的美好
雨秋
时间在路的拐弯处转了个身子
天空就渐黄起来
飞鹰失去蓝天
日子终于甩掉一些阳光
小鸟已飞回故乡去了
溪边虫鸣隐去
小花草背上行囊向南方出发
白香果瘦弱地挂在高高的围栏上
吮吸一年最后的奶汁
月季和芭蕉努力为秋日献上绿意
雨,选择白天和黑夜掉落
无尽的掉落
生活遇到湿漉漉的雨秋
疫情的波浪把人们冲上一座座孤岛
蔚蓝色的口罩遮住上帝赋予的美丽
南方的秋日变化真快啊
城市和乡村流荡着一股不明的疫气
雨秋,明天似乎很远
心也潮湿,梦也潮湿
思念
不当饮食,只被一个影像感召
不高调宣泄
不低头苦闷
只为不让心灵苍老而寂寞
见龙桥
初冬,云朵压过灰暗的田野
路边冬樱花已然嫣红
一弯石虹跨过泸江河
衰草在石缝里诉说荒凉
流水与时间和传说一并流淌
一度的繁荣与多少豪杰被河水冲走
两百年倏然不见
只听到见龙桥无力地喘气
在历史的古道上成了落单的骆驼
南方,南方
早晨,太阳照进我书房
我想起了南方
晚上,月亮光临我窗台
我想起了南方
我行走在城市的马路上
我也想起了南方
南方与我是量子纠缠中的两颗粒子
我们彼此作用,彼此牵挂
我的故乡在南方
我的祖先生在南方死在南方
我的父母在祖先之后到达南方
我成长在南方行走在南方
我娶妻于南方育子于南方
我生活在南方逐梦于南方
我热爱南方歌赞南方
南方牵引着我的肉与灵
南方有美丽的神话
南方有美丽的谷物和希望
南方将是我通向天国的热土
南方,南方!
葬礼
一个老人昨天凌晨停止呼吸
祭司把竹子插在茅草屋顶
让死者的灵魂升天,这是哈尼族古老的仪式
村庄安静,田野安静,天空的云彩安静
哭声淹过夜晚后,一束阳光射进村子
全村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家族
粮食、鸡鸭和蔬菜向死者家门口汇拢
这是祖传的团结和友爱
死者回到山坡前的那一段时间
哭声和鞭炮声不时传向村外
古歌和原始舞充斥着生活的节奏
祭师用古歌告诉祖先和神灵村庄的事件
年轻人喝大碗酒,说一些与死亡无关的事
老年人诉说古经
至亲的女人悲伤地哭泣
儿孙们给亡灵做洗脚和吃饭的仪式
在这个传统的村落里,人们只能这样对待死亡
吉祥的时辰已到,哭声和炮仗声又一次混杂
出发了,死者要启程回去
遥远的祖先们正微笑着等待一个亲人归家
一切准备就绪,男女老少起立
锣鼓声、唢呐声、炮仗声、欢呼声
淹没村庄,淹没了祭司的咒辞
白色的孝布穿梭于村内大小道路
散发着漆味的棺材从狭窄的门口
飘移在下跪的儿孙头顶
打着黑伞穿着黑服的女人们跟着棺材
列队掩面前行,沉默不语
祭司的祈祷声再次嘹亮
所有的仪式让人感到死亡的特别
少年们争抢抬棺,求死者赐福
出发了,亡灵在活人的头顶上
在原始的山坡,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棺材像一块中央芯片飞翔
这是哈尼人学习蚂蚁劳动的鲜活范例
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范例给了一个老人
现代殡仪馆的葬礼望尘莫及
把死亡演绎成一场伟大的情景剧
所有人朝着死者回归的方向前进
只有一个女人默不作声地背对葬礼
她怀里抱着一个与死亡无关的吮吸奶头的婴儿
很远的地方有位负重的母亲对姑娘说
快快下跪吧,朝阿爷磕头
这就是敬畏,这就是敬仰
这一切都是一个民族的生命哲学
祭司在高高的山冈上再次叫喊
回去吧
没有不死的大树
没有不死的石头
回去吧
在祭司的祝福和人们的祈祷声中
死者含笑而去,永不复回
二乔玉兰
小区的植物在滇朴树的带领下
将全员入冬
寒气驱赶了嬉戏的猫狗
只有二乔玉兰慎重地迎接灿烂的日子
准备用数百朵花炫耀它的风姿
我知道冬天快要到我窗前了
是不是上天的安排 或许是命运
过去的一切都成了谜
一棵花怎会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二乔玉兰 开花 结果
它的容貌不是献给伟人
不是献给富豪 只献给一个凡夫
我关注它的体态
看它早晚不同的表情
看它在季节中发芽 落叶和开花
我不知道它的世界里
是否有我的存在
初冬 没人会关注它的形态
枝头上如毛笔头的蓓蕾
吮吸高楼夹缝中投来的阳光
和从天而降的雨水
用阳光浇灌自己
让枝头爆发出一棵树的春天
于是 二乔玉兰
与世无争地完成花开的事象
花朵是夜空迷人的星星
照亮幸福人家的窗口
照亮人群回家的路
晴夜 一些隐秘的事在发生
我在梦中也能听到什么
那不是风声 也不是雨声
是昆明的月光正穿过花簇
窸窸窣窣坠落
与夜特有的声音形成远古绵长的曲调
又似某个乐团的交响乐
低沉凄婉 悠远绵长
我的思绪又一次涌如潮水
由近而远地澎湃 淹没情感的山冈
因此 花开的事象
常使我在摇椅上发呆
让我回到从前的岁月
寻找那些再已捡拾不起的往事
若是白天 鸟群第二次赶食的时候
听滇朴树上斑鸠低沉的叫声
一个人仿佛置身于原始森林
茶几上的茶具似万年前的古董
无动于衷地被阳光洗刷
书房里的千卷杂书与二乔玉兰
构成两点一线上的对称和平衡
在玻璃的前后内呼外应
形成一种人天合成的美
就在此时 我想
最适合思考季节和年龄的一些内容
以及事业上的杂事
我的耳朵证明
只有二乔玉兰的每一朵花
像清脆的音符
为冬天弹奏出春天的旋律
我想过七次 或者八次
关于总有一天要和它分手
故没有理由不千百倍地珍惜
在每个金色的黄昏 在花的陪伴下
我只求一点轻奢的活法
悠然点数枝头的日子和美丽
阅一卷书 啜一口茶
看阳光一次次地在高楼间移动和消失
敲打文字 琢磨日子
用朴实的方式使生活简约恬淡
无论时光流变 春秋风雨
在二乔玉兰的旁边
可以思我的过去 想我的未来
昆明初雨
雷声炸开了一条裂缝
轻雨潮了西山,湿了滇池
花伞蘑菇般点缀城市的马路
红裙粉裙扬动早春的气息
远近传来惊叫和欢呼
草木停止了春梦
迎接昆明初雨的到来
春风对大地的友情呼唤
使无数生命告别了寒冬
秋冬不曾有过的湿润
使坚硬的马路晶亮闪烁
白鹭丝静坐小河
坐在水边的石头上回忆往事
雨丝无声地清洗城市的脸庞
公园边的摩天大楼
似一棵棵巨树矗立在云空下
被昆明的初雨缠绵亲吻
一只水鸟鸣歌而去,惊破一池春水
融进了远山
春雨醉了白云,醉了蓝天
黑天鹅歪着脖子列队走进春天
美人蕉上的雨珠,藏着春天无数密码
远山的的彩虹,随昆明初雨
随二月一路清歌而来
下午的园子
下午是时间的另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静态和动态兼容
看清一个下午
需要一颗静敏的心
把外界的喧嚣拒之于两耳
独坐园子感受下午
园子边立着半堵围墙
爬山虎在颓圯的土墙及石块上绘画
阳光不变,金黄地侵入
读一只正攀登花朵的昆虫
欣赏它绮丽的外表
感叹它活着的态度
下午,一切变化正在上演
墙角的喇叭花发出微弱的声响
使劲地朝蓝天方向爬升
让耳朵再灵敏一点
倾听拥挤中抢占地盘的花草
分辨它们争论的目的
每一片叶子的存在都是神造
就像每一条河流都有方向
观看那只在植物间忙碌的蜘蛛
其手艺可谓精妙绝伦
它编织生活不是以假乱真
芋叶尖端的那滴水珠想通了一切
轰然坠地,白光四射
下午的花园没有平庸
有动植物博大的追求和积极的抗争
闭眼一瞬,时光仿佛过了万年
一场无形的葬礼正发生
几朵三角梅已枯黄
从枝头上悲剧性地滚落
躯体在树枝间磕磕碰碰
它们的死亡似乎无人知晓
一只红蜻蜓从远方赶来
停在小草们遥不可及的地方
园子是它回家路上的一个驿站
一只昆虫“叽”地飞向墙外
在空中形成一条银河消逝
时间在流动,下午在变形
红蜻蜓轻然飞走
红轮落坡
忽然间尘世转折
只有园子的主人看到自己的衰老
失眠
黑暗中的胡思乱想,翻来覆去
组建一个复杂的多维空间
空间里似乎一切都零碎
又一切都完整
人与事,物与象纷至沓来
纯朴孤单的童年也频繁招手
思绪在梦的边缘掀风作浪
幸运的是
一些珍贵的诗行如流星飞过枕头
音乐般响到天明
周末,我在池塘边
周末,我走近喧嚣外的精神花园
努力接近猫和狗的单纯
让沉重的肉身躺平,伸直四肢
让风吹过,让阳光拂照
观赏与学术无关的石头和水
不必去想池塘里有几条鱼,水有几米深
高楼里住着多少人家
也不必去猜度小区和我属于世界的哪个位置
杏叶飘飞的秋天,让自己或有或无
偶尔领会“色即空,空即色”的哲理
闭眼倾听蜜蜂穿过空气的声音
让懒散的昆虫爬在身上旅游
仰望高楼外一线篮天里的波音737
看看平常没时间看的空中云彩
倾听身边闲人谈论“富不过三代”的话题
这是一帮老男人,他们或退休或失业
有人谈俄乌冲突,有人谈开发商如何骗人
甚至有人埋怨他的祖国
还有因疫情失业的人员发传单
不想听就远离噪音
或塞上耳机,听《我心永恒》
席琳迪翁这娘们的柔音如风飘荡
周末,在池塘边
躺下的感觉像是回到了真理
世界很远,也很近
天空很高,又很低
这样的周末,我远离了手机和电脑
远离了骚扰,远离了繁杂
让阳光和风按摩脚趾
体内的液体和心跳得以良性循环
在周末的池塘边
肉与灵拥有了周末,找回了本真
孤独的猫
自从有人把流浪的猫捡了回家
自由万象的天地由此少了一只精灵
精灵永久的牵挂遗失在夕阳残照里
成了它孤独的根源,它不知所措
犹豫中恋上了主人的家,却没恋上主人
它和主人没有走进彼此的内心
却走进了漫长的寂寞
它始终在假设,在时间的另一头有它的依靠
外面的世界越来越陌生
浪迹天涯的日子不断划过心头
等待,使它变成喘息的古董
习惯蹲坐窗台上看外面的事物
回忆那个日渐模糊,与亲人走散的路口
连绵不绝的忧伤像蓝色的雾漫过心头
主人和村庄不知道猫内心的波澜
它没有高声描述心中的隐痛
只是静候某个下午出现惊喜
于是一直在守候,一直在假设
寄人篱下,还是重走江湖
它在想,如此中庸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与亲人失散已是多年
思念在主人家幽静的窗子里升腾
它选择独自呆在窗台上看彤红的夕阳
夕阳里有它要寻找的亲人和物件
还有它一去不复的往昔
等待,冥思,等待
可是一等就是半生,一念已是暮年
雾乡
哈尼族神话告诉我,宇宙最初没有天和地
混沌的雾气中沉睡一条巨大无比的金鱼娘
她扇动胸鳍制造了天地
天神和人种从她的鳞片里诞生
我那隐居深山的寨子,几乎终年被云雾缠绕
是不是神话里的金鱼娘化成的故乡
雾与清,阴与晴
不要说一百年,一千年
于祖先的生存早已不重要
哈尼人的血液里早已注入接纳雾的基因
连重重山岭的阻隔都无所畏
怎会计于风雨,计于云雾
反倒视云雾为生存的吉祥
代代哈尼人在那崇山峻岭中的小村落里
坦然地勾画生活,迎送生命
两百多年了,没人说厌恶云雾
假如上帝高兴,偶尔会洒些雨
也偶尔阳光普照,天空蔚蓝
树林和农作物,牲畜和野物
照常在溪流边活动,与人一样繁衍生息
数百年来,其实是数千年来承袭的传统
雾涵养了哈尼人与大山同存
涵养了创造梯田的精神
锤炼了哈尼人逆袭隐忍的生存志气
无论沧海桑田,雾乡是一代又一代哈尼人
永世不泯的天堂,春暖花开的人间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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