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父亲病中记
—— 2022 年 1 月 3 日录

1
那个时刻，犹如鱼鳞
闪烁的以及那些锐利的光
刺入胸膛。身体
突然间，被压缩成空气
如此的虚弱 如此的多余
无力地想，无力地念——
无力的风吹皱额头的秘密。
该忏悔的，该祈祷的
晶莹的盐分在眼眶里
那些臃肿的符号瞬间淤积
在肉里、在血里、在骨头里。

2
父亲兀自躺在病床上
羸弱的脸庞犹如时间的睫毛
低垂地描述着岁月的痕迹
那坚硬的目光
犹如铁钉狠狠地楔进他的肉身
灼伤与疼痛——
犹如炭火直到燃尽
房间里郁热的温空气
掩饰着凄凉的身体
依然洪亮的嗓音
惊醒了脚下这片苍老的大地。

3
他走过这悠长的走廊
那蹒跚而又颠簸的背影
叩击着光滑的地板，犹如
一只雪夜的狼正走向视线的尽头
病痛，一阵短暂的呼吸
坚定的脚步迈向另一个开始
父亲，一个沉闷的词语卡满了咽喉
出院、出院、出院，如此简单
犹如他的心声一样近
他与他的儿女之间
如此的近，又是如此的远。

2、初恋印象

如此凄凉，如此多余
犹如独自孤寂的旅程
穿越一条又一条陈旧的小巷
下一晚停留在一爿暗淡的客栈。

粉白色的光裹紧那个奇怪的夜晚
凝固的时间犹如一枚鱼翅钉在咽喉
她的影子追随着我颠簸的脚步
犹如一幅画雕刻在空荡荡的窗户上。

巨型的大床犹如烈火将我点燃
那洁白的床单犹如初见的脸
那一盏煞白的日光灯吐着众多可怕的舌头
它们将我绯红的脸一一舔遍。

聆听窗外沙沙的雨声与那些潜入房间的风
如此可怜，犹如指甲划过皮肤
那些燃烧后的骨头，犹如裸露的岩石
绕过它，绕过它，那株菊花不见。

多年以后，又一轮空虚的月影
爬过身体。那些火，那些灰烬
那些焦灼的痕迹，贴近凄凉的石头
一切都不见，都不见，煮时间的余。

3、消失的星辰

古老的时间 苍老的大地
迟疑的风拂过枯萎的枝头
灰烬中，我们的荣光已经暗淡
犹如那旷野中的火焰
在寂静而又空旷的野地
苟延残喘。最后的燃烧已抵近终点
死亡的生命，脆弱的花瓣
哭泣的眼泪呀，
犹如这冬季的河水已经枯干。

一首颂歌，那些消失的星辰
头顶上那依然璀璨的蔚蓝
一柄生锈的铁链失去了重量。

泡沫、碎片以及羸弱的身体
那残留的灵魂和精神
犹如这空洞的哀嚎一样丑陋
创世之神的手掌依然紧握金黄的稻穗
可是，它的根茎已经悲伤地坠落
在污浊的泥中低吟啜泣
干瘪的脸庞 粗糙的皮肤
凛冽的雨打湿他破烂的衣衫
一双昏暗的眼睛透出渴望的光芒。

一首颂歌，那些消失的星辰
头顶上那依然璀璨的蔚蓝
一柄生锈的铁链失去了重量。

突兀的山峦 垂死的晚霞
冰冷的空气 沉默的高压线
战栗的鸟，湿透的天，孤独的屋
那些踟蹰的雾霭和冷静的薄冰
裹着大山的腰身和那些赤裸的岩石
那些山花、野草与小径一同枯萎
坍圮的墙垣，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枝干
一尊英雄的雕像，一串模糊的字迹
破烂的庙宇，苍老的钟鸣。

一首颂歌，那些消失的星辰
头顶上那依然璀璨的蔚蓝
一柄生锈的铁链失去了重量。

4、海口行记

五月，想起黑夜的麦地
便想起高铁下的钢丝栅栏
深一脚浅一脚
爬过巨鼎的垃圾山
腐烂的味道攥紧身体的缝隙。
如此诡异，如此虚弱
胜于那些残留的病毒
踏碎——，脚后跟的梦
燃烧的火漫过一条河的重量
心犹如闪电击穿
可以完整定义的四道封锁线。
上帝的手掌与一柄铁锤
砸碎最后的僵硬土地
除了热血，多余的额头仍然
需要靠近被绝望覆盖的世界。
黎明，过于陈旧的寂静
过于怜悯的眼睛
过于暴露的骨头
在云中，一枚花瓣沐风。
海口，一枚绿色的卵
过于荒诞的树叶和热
浸透每一块石头
灰烬似的胸膛攥紧我们的手。

5、窗外的树

窗外，靠近墙壁
一颗楝树锁紧夜幕
独坐，每一个夜晚
与目光交织
在灯影下，诉说自身。

消失了，许多年
那一个可以重新安排的夜晚
对于缺席者而言
呼吸，沉默的黑暗
那雪白的手呀隐匿了重量。

它就是一个传说
一个特殊时间的故事
耳中传递馨香
水中的月色
抹去记忆的刻度与痕迹。

6、她，在灰烬中

那间房子曾经燃起大火
在黑夜里为她的魂灵照亮回家的路
整栋房子倒塌了，只有烟囱高耸
犹如耸立在夜空中的山峰。

那是一个春天，她盛装蹁跹
在温煦的光里，犹如盛开的花蕊
洁白、高挑的鼻梁犹如闪耀的灯盏
照亮整个里村庄坍圮的墙垣。

她的笑犹如秋天的河水
甘冽、爽朗，父亲与母亲的爱
护佑在她的左右。她的眼睛
犹如烈火，燃尽一弯眼泪。

寂静的村落胀满喧嚣的声音
剩余的空隙填充迟疑的眼睛
她的倩影映入所有角落
模糊的晚霞没入寂静的大地。

上帝未曾眷顾她的掌心
她死了，心，犹如烈火
沸腾的身体击穿雪白的骨头
死亡已经被劫持被掏空被掠夺。

那燃烧之水凝固蔚蓝的天空
变成一张纸、一道黑色的闪电
一只拳头，攥紧，砸烂
那些礁岩，那些墓穴，那些洞。

7、盗墓者

多年以后，他回到了故乡
那些语言修饰了所有的时间
沉重的呼吸碾过鼻翼
一切过于荒凉
一切过于沉默
雨水打湿了他和那些消失的勇气。

那双眼睛，犹如星星
每个黑夜都闪烁不定
手指和手掌掌控着厚厚的老茧
冒着尸体和泥土的味道
腐烂和酸臭嵌入了深邃的指缝
他的笑声飘荡着游弋的鬼魂。

夜幕垂下寒冷的月色自身
并与影子一起遁入山下那远处的河
薄雾渐渐聚拢
他伴着黑暗
渐渐融入并渐渐脱离
某个亡物的身体。

又一个夜晚
压垮他的肩，犹如破碎的玻璃
他哭了，那火红的光芒
染透他的眼睛
他再也没有离开
煮过去的伤最终将自己掩埋。

8、海口行记 2

身体降下
犹如恐怖的暗夜
连续地雕琢影子的行程码。
麦地、蒺藜、铁栅栏
腐烂的垃圾、臃肿的山
沉重的河
它们突然攥紧绝望的呼吸。
那些遥远而又迷离的灯光犹如交叉的刀
击穿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那一刻，心是如此的薄又是如此的慌。
坚硬的铁锤砸烂荒唐的铁篱笆墙
缩过那幽邃的洞
它与薄薄的黎明一起按下夜行人
那些起伏的霞光。
那一位昏昏欲睡的防疫检测员
那一位勇敢裸露腰牌的老年志愿者
他们一起漫过那一条记忆的疤
如此闪烁。

飞机降下
撕开浓烈的热和绿
海口在盛开的水中沉浮。
空气超越体温
颤栗的视线
过于惊心地发现健康码的色彩浓于它的生命
一切欲念的根源在于拥挤之妄。
走过燃烧的街道
身体在彻底的绿色中被压缩
被挤占、被消耗
那些从未停止流逝的汗液
慢慢地改变时间的重量。
其实，它已经不重要了
它仅仅就是一个刻意被隐瞒的形式而已
裸露的岩石就是一场炭火
我们仅仅希望在未来的空间里
将这场燃烧彻底地
融化于文字的大厦之上。

9、看见，他

如此的冰冷
胜于过去的陌生
看见，他
犹如看见钉。
时间的卑微
必然被时间所证明
最后的胜者
不朽的文字
褶之疤。

10、发现

旋转、熄灭、消失
黑夜丢失了一只鞋子
赤足的脚掌
丈量秋天的长度
那些被压缩的气体
掌控人类的语言
它没有隐匿
那旋律依然还在
演奏的可曾还是那首乐曲？

11、七弦琴

悬挂在墙上，犹如孤独的夜空
多年以前，众神的礼物
犹如星星划过屋顶
我们相拥，捕捉飞溅的火花
一只与另一只手悠长紧握。

我们流浪，肩扛着它
犹如负载着苍老的大地
清脆的弦音
叩开山坳的风
弯曲的身体在绯红的光里沐浴。

绕过那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时间的刀口切开鲜美的肉
篝火燃起，影子婆娑
如镜之酒折射红晕的脸庞
七弦琴之力燃尽夜空。

消失了，随着那漆黑的夜幕
一切都隐匿于冰冷的空气之下
经过了一个冬天的侵蚀
它再次被挂起
在斑驳的旧墙之上。

多年之后，他再次攥紧腐朽的弦
乐音低沉，犹如老人的睫毛
穿越历史之漆
犹如一块臃肿的疤
在时间中悄悄变换那空荡荡的壳。

12、四季歌

春
翻开大地的背面
那些痕迹难以抹去——
生命的挣扎与淬炼
指向穹顶。
精致的骨肉轰然倒塌
犹如碎片
融化于潺潺的溪流
身体再次坠落
融化于雾霭下的旷野。
清晨撬开眼睑
阳光里充满了鸟雀们的体香
那一根根苍老的木头
开始点燃绿色的火焰。

夏
此时此刻，目光总是纠缠不清
潮湿的空气贴近皮肤
漆黑的树影折射起
一双双窥视的眼睛。
那些飒飒的脚步
那些滚烫的车轮
穿越一个又一个黎明
枝叶下那些拼命的嘶喊
一点点地喝干了自己的影子。
远方的河、远方的山
紧贴潮湿的地平线
从未停止的汗液挤出骨头的碎片
灰烬似得晚霞饮自己的毒。

秋
大地的胸膛裸露成岩石
耸立的肩膀，鹰之翼
覆盖凄凉的小路
原野背负起沉重的行囊。
世界受难，排出一枚枚金黄的卵
他们收获他们自己的笑声
天空被压缩，再后退
那些过于华丽的修饰
令人窒息和彷徨。
一切该消失的都已经消失
一切该拥有的都已经拥有
死亡无法挽留
未有它的影子永恒。

冬
哀鸣，那低沉的声音
撕开深邃的壳
那白色之下的恶神
在零度里，编织着梦幻。
上帝伸出了两只手掌
白与黑，对立的色彩
不再分辨差异，犹如两把刀
交叉在心中，一把插入地底
一把插入苍穹。
那些行将熄灭的火焰
这个即将消失的世界
只有痛苦、麻木、孤独与眼泪
除了无法靠近的原野，空荡荡的手。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