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梧自选诗十首
孙梧,山东蒙阴人,中国作协会员,主编《诗民刊》。出版诗集《崮乡叙事》《背面》《孙梧诗选》《青梅煮酒》、诗合集《辛卯集》。
孙梧自选诗十首
◎光阴的剪影
麻雀在草垛边啄食了散落的谷子
下一时刻,它飞到桃树下
那里有时光的碎片和桃花绽开的影子
坟茔上的草,低于风声
草屋上,挡雨的茅草束
总是高于来自门缝的灯光
土路上回家的孩子,充满了身体与身体碰撞
一只麻雀,如此时的猛虎,深爱着
墙边的一株玫瑰
泥巴,玉米糊糊,冰块和旧糖纸
都是严肃的,它们构成了我的语言锁链
但光阴的剪影
是遮住更远的视线,我也和伙伴们一起
在路上,奔跑,呼喊,散发出饥饿的声音
◎酒醉的蝴蝶
一屋一只蝶。屋是分散的,蝶只有一只
我不过是蝶的千分之一。每天早上逐个给它们送去花蕊
剩余的时间,弹一曲阳春白雪,弹累了
和山坡对饮,以野果为食,以庄周做话题
醉卧爱人膝。可爱人不过是另一只蝶,舞于屋外
只在深夜出现,与我对话,谈身体的差异与融合
酒做引子,然后合二为一
我必须做出一副微醺样子,重新归整这些年碎掉的酒杯
每整理一次,就复原翅膀一次
以至于每次都有这样的错觉:我是屋里唯一的蝶
◎老木匠
年轻时斧头会让他成为墨斗,划出曲线
刨子修饰表面。他一直埋在木屑里面
让油漆涂出真实的自己:躬身、长发、一撮小胡子
树木老了,就成了家具、工艺品
家具老了,就成了他越来越弯的身体
现在能够校正弧度的,是院子里的两棵梧桐树
一棵做木床,可以矫正肉体
白天是随风飘的叶,晚上则睡出满天的星辰
另一棵,劈开树干,装下他的灵魂
◎芦苇荡
猎枪响了,父亲击中了一只斑鸠
我便冲进芦苇荡里,找到了那只鸟
它挣扎着眼睛,软软的
河岸边的垂柳摇曳着夕阳的影子
芦苇已长出剑一般的叶子
高过童年。我的肩膀也渐渐长高
又开始随哥哥们去河里捉鱼摸虾
芦叶更青翠了,叫不上名字的鸟飞在清澈的天空
一到秋芦花像雪一样白,迎风飘撒
后来我离开村子去县城求学
去城市工作,中间的这段时光
芦苇荡逐渐缩小,缩成一小片
缩进了我脑海里。镇政府在村前建化工厂
村里年轻人去了城里
只剩下老年人抗争着开发商
一次次用身躯安抚着河岸,守卫着沙滩、树林
他们太瘦弱了,抵不住挖掘机,推土机
包括我的父亲,像中了当年的那枪
砰的一声,流尽了最后的血
葬进了曾经的芦苇荡
◎与谢安下棋
棋局的胜负
起源于落地的棋子。棋子是手心的孩子
此刻的谢安
掷子有声,落子无悔
盘上的谢石、谢玄在淝水潜伏
草木是多余的兵
而举棋不定的我,听风声,读密语
与棋子对语
与前线来信对语
读信后的谢安,如茶水的空
出奇的寂静,像悬崖边赏完野花
激流处品完流水
画一道河,成横;画一座山,成列
汇集成江南的山水
有最好的卧姿,和他起身时一个不经意的趔趄动作
我也起身,回到当年的兰亭下
长啸一曲,畅饮醉卧
◎墙上的斑点
我入夜,石墙避让。你出山
往白处归。菊花成墙上的痕
我们曾在炭火里相遇,抵达过经霜的叶脉
斑鸠的底鸣,像背影
墙体的移动与夕阳
影子穿过村庄的躯体,敲响土地的门
两朵菊花,一汪清水,刀疤
剩一只眼睛,玻璃一样尚有碎片
盯住我们经历过的旧事,紧紧不放
◎汶河
多少年了,我拥有的斑斓
都在岸边的细沙里,在水底,在小鱼窜奔的身影中
流过崮山的身体,多少年了
它是我的石头、古树、庙堂、担忧和那些悄无声息的日落
低飞的风筝和一座座忠贞的墓碑
◎人皮之下
披着人皮,我坚持我的语言
而不是惰性
哪怕我的语言有诸多困境
我警惕地看着走过的人,平静的日子
却让我觉得,自己早已遍体鳞伤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
把自己真正
当作一个存在于时间的生命
我只是在仰起头,看着雨中的鸟群
才会想到
我的生命,就像一些纸片,随时会消失
我看到春天的嫩叶,被夏天养肥
碎花腐朽在根部
它们拯救过一个人的脸,就像我的一张人皮
◎本际经
它有灵魂,帮我识别出水中的陷阱
躲避着暗处的蝙蝠。它做我的师傅
教我防毒术、隐身术,一波波地抵御谎言和病毒
把我捏造出人的模样
让世间看起来不那么荒凉
出于对大自然的感恩,我经常让青山清我目
让流水静我耳
落草不为寇,遇花做一股清风
遇蝶做下一个庄周,数云朵、数星星
直到数不清事物,我看不到黎明
它找出最后的一小块净土,把我埋在土里
让坟头草每天与爱过的万物打个招呼
它继续隐身,任灰尘遮面
◎大雪将至
山谷已枯
山羊从山下冲出,低沉的脚步低于草茎
低于鞭子抽落夕阳声
暮色慢慢吞没着一砖一瓦,暗红色的桃枝
追问苍天,一小截电线上的剪影
停在晃来晃去的窗帘上
你的头发与面颊在人间太久了
山川画出消瘦,抹掉前些日子的花肥叶绿
雕刻越深,越容易念旧路
一群麻雀咀嚼出碎时光,一些落叶
覆盖蚂蚁的痕迹。在钟声响起之前
村后的墓碑伸开了双臂,挡风
你还像往常一样,不隐藏
写村志,画一条归家路
羊归圈、麻雀归巢、蚂蚁归穴,我归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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