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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小白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3-02-27 08:53:01


宗小白,本名凌芝,女,江苏省作协会员。诗歌见《诗刊》《新华文摘》等,入选《诗歌点亮生活》《诗收获》等。著有诗集《如果,你的生命里没有火》。获第四届黄亚洲行吟诗歌奖国际大赛金奖等。



宗小白自选诗十首


◎从野地这头

 

有一回,我们又来到野地

在一株乌桕树下,我们发现纷飞的

 

落叶就是这个世界许多

解释不清的缘由

 

我们的片刻伫立,就是一种

没有对错的定论

 

我们的鞋底,踩在松脆的树枝

或蒿草上,都在试图打破这个定论

 

使之不至于太过沉默

而被鸟雀误认为是浆果

 

大个儿、乌黑的浆果

无论我们摘下哪一颗,都是甜中带涩

 

无论我们怎么随手丢弃

它们都不管不顾

 

从野地这头,疯长到野地那头

 

 

◎星辰

 

一切事物经过相减

才能得到结论

 

譬如星辰,是夜晚

与白天相减得到的结论

 

爱是生与苦相减

得到的结论

 

在圣雷米的一间精神病房里

一个叫文森特的人,得出孤独

 

是爱减去窗外

丝柏木气味的结论

 

在画布前,他像一个农民

把这个结论,放进他眼睛的水井中

变成了他内部的深度

 

这让我看见被屋舍托起的星空

总会想到一些被飘落的黄叶

减去后的事

 

我知道,这涉及宇宙更深处的物质

也涉及,那些触碰灵魂的知识

 

 

◎当所有枝条准备好了花朵

 

它跟了我一路

从它未盲的

那只眼里  我看到一束令人心颤的情感

 

——它肯定将我当做它的旧主人了

所以  跟在我脚边时

阳光让它干脆闭起了身上  所有未盲的眼

 

它肯定接受过

被一个人手掌轻轻摩挲的感觉

 

它肯定跟着那阵摩挲  去过一片

柔软的草地  看见过一朵小花孤零零的缀在枝条上

 

它肯定懂得其中的道理

肯定知道那么多细长的枝条  为着什么

秘密准备了那么多孤单的花朵 

 

也知道那些薄薄唇瓣上噙着露珠的花朵为着什么

后来  都不见了

它懂那种感觉——

 

是的  总是这样

总是在谁完全看不见时  心灵

 

才会最真切地感受到  爱必须时刻

战胜了些什么  才有可能永远

存在着……

 

 

◎容器

 

事物的因果关系让人费解

比如将水注入水杯

水就渐渐不再沸腾

 

比如独自一人呆久了

就会习惯和另一个自己

和谐相处

 

就不会那么强烈的感受到

不被需要的痛苦

 

我知道孔子对颜回说完

“君子不器”这话之后

内心的痛苦也像满溢的水

 

但他的痛苦并不是因为

内心的沸腾不见了

 

也不是因为看着自己

和另一个自己和解了

 

我知道所有容器的悲伤

并不是因为水

 

 

◎入画

 

在野鸽子飞来,与草坪一起构成

对时间有所警觉的早晨,我们的欢喜

近乎悲哀。纷飞的黄叶将我们片片

分解为这些和那些,又用等待

将我们重新归拢到一处

这种归拢,像你轻轻喝水,起身前

将桌子上的面包屑归拢到掌心

像我沿着河岸行走,让一地樟树果子

将我归拢到它被希望抛弃的平静之中

像你问我,这种紫色的浆果捡了有何用?

樟叶的香气充满

痛苦的旧知识,有何用?

天空每天以深蓝自我覆盖,有何用?

一个路口将我们不断返还给

另一个路口,又有何用?

而幸福始终像一笔小额贷款

如此苛刻于登记我们的姓名

 

像有一次,我们偷偷溜进一间美术馆

你说勃纳尔画作上的餐桌、浴室会弄湿我们的镜片

我认为这不符合光的原理,也不符合

我们早已养成轮流居住于

内心与现实的习惯

 

 

◎孤勇者

 

不知不觉,他们

就走散了。

 

当他转过头去,深不见底的漩涡已经

完全平复了。

 

是那致命的吞噬

将他变为单数。

 

是单数,命令他的脚蹼从此拼命地划向

自己而不再是别的什么。

 

是白色的羽毛

让他独自梳理那悲欣。

 

是胸前大片割开口子的波浪

让他感受到力——

 

没有奇迹。

 

水面上,是力在形成使他疲惫而又奋力

划动自己的时间。

 

 

◎如晴天,似雨天

——致Su

 

我又想起那片山垴,中年渐趋

平缓的坡度将我们送到那里。

站在其上,大风将尘世

隐语吹得含混不已。不知怎的

人的心智,却从一部世俗

电影中刚好清醒过来。

与你坐在一株结了青果的

梅树下,弓背黑蚁穿行

而过的时间将我们的女性经验

处理得美妙而深邃。但不久

树丛将傍晚变成一处处

隐退的光斑。雨水开始

收集我们,使你在我听到的

鸟鸣声里渐渐潮湿。

我认为那是爱处理过的

最复杂的事情:我们的语言蓬松

但无法被鸟群归类。雨水和云气

基本上模糊了每一个

我们好不容易说清楚的句子。

但也就是那样。在那片山垴。

我记得,悬结水珠的蛛网让人

如此认真地对待自己。

 

降临的天空让我们如其

所是地活着。

 

 

◎坐在树下

 

坐在树下。眼前是布匹般

微皱的湖水,身后是水波般

移涌的车站。

 

阳光在树叶上筛成碎金,拋掷在

一切必然性的事物上。使我一时

想不起,为什么我会坐在那里。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向我走来。

要为我算命。在我摆手后,又走开。

 

但树下的风是那么好。

 

它理解移涌的人潮把人归还给

命运的意思。也知道眼前的湖水为什么

在凝望时才那么松弛。

 

它将坐在树下的人也变得安闲。

两个民工模样的人,甚至躺下,在他们

自己的手臂上睡着了。

 

 

◎午后的水蜜桃

 

水蜜桃让一个匆忙的中年人

走到离自己远一点的树荫下

抬头数着树上的果子。

感受那不含杂质的甜

所反抗的重力。

感受神恩。在果叶之间。

虫蚋轻巧地飞着

蜜蜂扭动肥胖的屁股。

热风送来津津汗意

又带走一些。一个追赶

自己的中年人稍稍

安顿好心跳,让微沉的身体

坐在树下摊开的报纸上。

轻轻地撕开一层

薄薄果皮。一个看上去有些

木讷的中年人不好意思

让鼻梁上的镜片湿润。

不好意思让人觉察到自己

如此笨拙地对待这世界

却仍被这世界无时无刻不

用心地爱着。

 

 

◎只此青绿·观宋代王希孟千里江山图

 

只此青绿。只此十八岁。

只此一笔一划

死在画里。只此渺小的个体。

只此伟大的艺术。

只此摧毁!

只此奇峰突兀。像人类最强悍的乐章创造全新的

演奏方式,又使演奏者莫名消失。

只此山林铜锈森绿。只此时空总以崖间云岚之白马

不停滚落,而风之蝶翼静栖于

刹那的方式变动不居。

只此江渚。只此夕阳浸入铂金的江水,放出体内

昂贵的生之血!

只此存在。只此三五裤脚

挽高的渔民,拖拽着沉沉渔获。

只此瓦舍。只此新妇。只此啼哭之乳婴

在母亲的缫丝声里,在时光巨轴之

减省的笔意中慢慢长大。

只此青瓮。只此浮起在

米酒上的绿蚁。只此独坐画中的寿者

如同我们一样

为酒里

人性的温热活着。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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