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牧，高校教师，居昆明。著有散文集《在时光里行走》《行迹与记忆》。

自牧的诗（十首）

独居

推门入房  一个孤独的空间诞生

客厅边上的落地玻璃

以及茶几  滴水观音  墙上的字画

在阳光的反射下安静地等待主人

我又开始重复一个人的世界

沉默想了许久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为什么出去又回来  反反复复

个人的生活到底要往哪里放

甚至我怀疑眼前的现实

远近的许多事  许多经历

趁夜色如海水  在窗内外波涛汹涌

拍击我心中寂寞的石崖

突然感到自己的虚与实

我不过是屋里的一枚鸡蛋

脆弱地窝居于世人忽视的角落

除了房间  什么都陌生

窗外的小区陌生  行人陌生

汽车陌生  马路陌生  店铺陌生

于外界的所有人

我是一阵风  一个影子

我多想在音乐声中寻找自己

多想飞回实实在在的从前

飞回那个单纯的年代

去拥有从前的日子  拥有从前的拥有

呵 失去了所有假设的意义

即使我行走在小区的高楼下

仿如行走在深渊  比蚂蚁还渺小

抬头只能望见巴掌大的天空

箭一般流逝的上周

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吃饭

昨天儿子回成都学校去了

现在他房间的窗帘凝固在墙上

妻子回她的蒙城学校去了

厨房里没有了她的烟火

我沦为城市的一只老鼠

开始做一些与世界无关的事

我又想起母亲在遥远的老家忙什么

估计想她远方的儿女们

忙她琐细的活计  伺弄她巴掌大的菜地

教训她的鸡鸭猪狗

教育她开不净鼻涕的孙女

却不知她的儿子在城市的喧嚣中

在一个三楼的房间里啜茶  读书和苦闷

孤独中使劲地送走今天  明天  后天

三叔卖猪

傍晚的阳光晒在无花果树上

二爷家的小肥猪

准时从猪圈“哼哼”晃荡出来

抬头看它主人的门口

真诚地甩动尾巴

它是一台闹钟，左右着主人

也是主人全家的期望

小猪不知它跟这家人的真实关系

三叔领来一个屠夫，谈好了价

六块八毛一市斤

二爷给小猪挠痒，小猪陶醉躺下

三个男人把它吊在杆秤上

小猪“嗷嗷”地挣扎

秤杆晃来晃去，场面混乱

一个男人读秤上的刻度

屠夫要亲自反复确认

紧张的秤重仪式结束

可谁也不能做假

屠夫用一把生锈的剪刀

在小猪身上剪出显眼的“108”

小猪一生的价值被屠夫明码标示

不过两天，小猪就背着“108”

离开主人，应该是永别了

加级寨的梨花

从南方乘风赶来的花神们

落驻小城北侧的山坡上

在二月的早晨

集体安排花开的事项

用神力和仙气

催开沉睡在村内外婴儿般的骨朵

白花过度的表现

淹没了村庄

熏醉了游人

堵住了小鸟飞向山冈的通道

人流和山风，蜜蜂和蝴蝶

拥挤在梨花的街市上

用心情兑换春天悦目的产品

怀念荞麦

其实我最早接触你是在碗里，

为数不多的几次。

那是一个灰暗，希望很小的年代。

你的外表令我怦然心动，

那年，我十七，

跨山越水去他乡求学。

记得夏末的天空，一碧如洗。

在高海拔山野，

零散的苗族村庄躲在远处某个山凹，

犬吠穿过旷野的风隐约传来。

摇曳生姿的荞麦，顺着小河铺展而去，

粉红的、洁白的，融融泄泄，

波浪起伏，发出低沉的呼呼声。

台地披上了盛装，

小河咚咚蜿蜒，山野不孤独。

小鸟飞越荞麦飞到河边的小树上，

又从树上飞到荞麦地中间，

风和鸟儿都在为夏天歌唱。

人类文明较少干预的秘境，

水干净，风干净，天干净。

荞麦，荞麦花，

你的主人们在远处的大山里等待你成熟，

正准备他们丰收的仪式。

我遇见你的那个年代，

所有外表都不是用来审美，

没有人欣赏你朴素的美丽，

只看中你暗色的果壳里的浆汁。

不是说你丑陋，亲爱的荞麦，

我今天心怀敬意地回忆你，

凭回忆欣赏你的美丽，

一并悼念我流逝的时光。

很多事物已经越来越遥远了，

很多物象却越来越清晰，包括你的外表，

你时常走到我记忆的舞台上，

常叫我反省今生走过的路，

以及奠祭以你为中心的忧伤年代。

江南的烟雨

那年七月，我告别青岛美丽的海景和可爱的张仕璀教授夫妇，携眷飞往江南，若当年孟浩然烟花时节下杨州。落地后遇上江南一片烟雨，美不胜收。思绪管不住地飞扬。——题记

江南的烟雨有多长

市井的喧嚣就有多长

尘事的枯荣，历朝的人影

像一只只飞鸟消逝

随帝王游江南的才子佳人

一闪而过的侠客

为生计奔波的众生

按各自的形态匆匆走过

叫卖声、吵闹声、锅碗瓢盆声

和风雨声融为江南热腾的烟火

岁月不会停止

屋檐下围在茶桌边的老者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有些牙齿脱落了，有些勾着腰

却认真地啜茶，唠嗑

石板路被生活的脚印磨得锃亮

被雨千百次地洗涮，映射人间是非

负载人烟的小巷伸向远方

尽头大概是风

卷走了一部部虚虚实实的历史

明朝的雨下过了

清朝的月照过了

民国的风流仍被传说

那把孤独的油纸伞

还鲜红地开放在小巷深处

而江南的雨一飘再飘

飘成悠长的情致，飘成浅浅的落寞

心的祈望

1

那只红色的蜻蜓

带走了我的童年

我一直张望最初走来的方向

希望有一只蜻蜓

把我夏天的童年归还

2

自从目送你离开后

我在秋天的小路上

一直等待一场惊喜

像最初盛开的相逢

3

我挚诚地耕耘

点下文学的种子

等待一首好诗盛开

可至今也没一点破土的绿意

4

在词语的丛林里

我苦寻一个名字

她是我打开诗歌花园的钥匙

至今我仍然在寻找

5

假如人生还有另一条道路

可以改写所有经历

我愿意去选择行走

但人生还会有另一条大道吗？

6

生命过往，风景无数

人是最闪亮的风景

有些人，已成风沙流逝

有些人，我怀念至今

7

岁月像秋晨的风

流啊流，吹呀吹

催老了所有我认识的人

我只希望母亲的衰老能慢些

8

我梦想的旅游风景是

长安的月，咸阳的星

洛阳的古刹，开封的古楼

而启程的那天迟迟没到来

9

一些珍贵的人已像流星消失

没有一位哲学家的思想

可以把我失去的人找回

只有靠回忆把她们一一回放

10

人生转瞬

一光年太远

仰望天宇容易

却没人虔诚地俯首

膜拜负载人类的土地

11

左手握着橄榄枝

右手沾满着鲜血

人类啊

能否尽早扔掉战争

让人间盛开和平的花朵？

12

请珍惜今朝的旭日

请珍惜今夜的月亮

请珍惜今世身边的人

因为行走的生命

无法预知下一站会是什么

13

朋友，请谅解我的直言快语

开口表达时就没带任何恶意

我知道并非每个人都能让我推心置腹

我只希望人际的交流是真诚

不是一堆甜蜜的假话

14

咒语——

地球最高级动物的心理诉求

是一串无烟的武器

无论出于个人、族人

或是所有人的利益

都别伤及无辜的生命

母亲是这样一个人

世上的母亲都是离家的女儿

不是她的父母赶她出门

不是成熟而忘恩远走

只是她无法违抗命运的决定

世上母亲的青春像一只天鹅

飞落一片陌生的地方——

一个陌生男人的村庄

这是命运的安排

她必须去接受那个或远或近的陌生男人

最初她没有强烈的愿望——

和一个男人组建一个牢固的家

男人家的门注定让她踏进

生活不允许她去考虑

也没时间去考虑如何跟男人撕守一辈子

自然而然地面对日常烟火

自然而然地走向田地

自然而然地成了牛马猪狗的主人

她成了那个村庄的一员

村里的人没想过她的前前后后

只是自然而然地接纳了她

她把自己所有梦想献给陌生的村庄

干活，孝敬老人，干活

起早贪黑，风雨劳作

田间地头的小路，走了千遍万遍

和她的男人生育子女

慢慢地用爱心筑牢一个家

她的青春慢慢融进田地、房屋

以及鸡鸭、水缸、火塘、石磨

这些是她子女之外的子女

每一个子女都死拽她不放

娘家的人、娘家的事、娘家的村庄

像云雾慢慢在她的身后隐去

几十年后，她成了这个村庄资深的长者

不满足于母亲，祖母或外婆的身份

还要做生活的导师

自如地指挥嫁进自家的媳妇们

如何从事生产生活，生儿育女

连猪鸡牛羊也只听她使唤

掌控家族里稳如泰山的地位

母亲是这样的一个人

最后在唠叨中慢慢苍老

麦浪

群山亘古的梦在延续

布谷鸟的歌声五月前就远去

风在黄土的舞台上

高唱勤劳和丰收的歌谣

未来的粮食

推搡着向成熟奔跑

人神之间的永生者

——读马尔克斯

为了听祖母神奇的故事

和《一千零一夜》走到人间

出于一生的责任

奋力抒写人间的现实与魔幻

把善良、正义、自由

烙在文学的旗帜上，扛着这面旗帜

从加勒海边走遍拉美，走向世界

用挚诚的态度和生命的热血

捍卫文学传统，守护心灵的家园

用人间的百态转化故事的启迪

夜深人静时，与神沟通

用文学和生命思考

贫穷、战争和腐败的根源

不忘揭露人类的孤独

表达人类对正义及和平的渴望

在加勒比海边，始终相信

人类精神的本质从马孔多蔓延

从幼儿到老人都写尽了

人世孤独，文学孤独

今天，他仍然蹲坐在某个山巅

谴责战争的罪恶及贫穷

观注世界文学的气象

以及个别乱哄哄的文坛

我曾担心，老马走后

全世界一大批文学创作者会沦为孤儿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