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凯，诗人，评论家，现居邯郸。

王建凯自选诗七首

掌灯夜游
                王建凯

夜读结束了，我不是肖罗霍夫的知音。我曾是托翁的“译者”：用诗经和圣经互译。现在来到了“灵魂的车站”……一分钟的默片……审视着“一分钱的人间”。分水岭，没有水，只有冰山与转喻。马哈福兹看不上地摊货。人间贵重，却跌停。北方转凉，热闹的广场舞，收摊了。我看着大地的杰作……山岗上，一群野鸡正在攻击落单的母羊，青纱帐正在收尾，荡漾，看的更清。被握紧的大道，渴望射击：“却找不到盾”。天地，收藏了刀伏手，没有具体的恨，只有怜悯。石头公认的群山，近似沉默。在河流上，我看见荡漾；生于峡湾，福瑟看到澎湃，这是我们的区别。他的戏剧，大于易卜生，却低于贝克特。诗歌的水准，就那回事。我回刘震云微信：不要太在乎“诺贝尔文学奖”。写作，都是从故乡开始的。文学，却在异乡收尾。脚蹼丈量的，才是真的。更多的时候，你是侨居的，仅仅有居住地，没有彻底的原作，怀念原图，源于它不断被修改。渡桥，属于康德，他和黑格尔的继承关系，要问马克思。我们都被资本害苦了，我们喜欢的妞儿，它都是前任。大地，忍受着更大的绿帽子。还好，这没有作者的大同书，它没有性别。谁说呢，分明有一个园丁，来照看过这片空地。集市上，分明写着“此处已占下”，却看不见人。那个神秘的书写者，是谁？我们都是说书人，也是嫌犯。谁毁了这个时代？弄脏了逝者如斯的河流？子在川上，吾于汝何在？不要因为从早上经过，就大言不惭“晨曦”。这只是时间一个节点，现在是深秋，盛世结束了，一切都需要美颜。我们被切断了，成了孤岛：“日本称独岛”……这是我们的……聋共和国。卡明斯基的至暗时刻，基辅和彼得堡无法互译。文学上的审美疲劳，不敢直视生活的无解。已经是死路一条，他们都知道：“人类岌岌可危”……离毁灭不远了。政治家都是玩火者，等着自焚。谁真正在乎顿巴斯？静静的顿河，是一个隐喻，深刻的影响着世界文学，也影响着小人国的侏儒……甚至巨兽。
       ——2023.10.7

二十一世纪的邮戳
——写给残雪献给约恩.福瑟
             王建凯

A群山没有性爱却诞生群山。
B石头压着石头，也托举着石头，人类黯淡的群像。
C词语是徒劳的喜悦：因为所有的希望，都属于一个绝望。
D无意义的在，恰巧是存在的意义。诚实的石头，不宣誓，它无主。也不撒谎，它无罪。
E与策兰共享的“晚嘴”，是一处德式“互文”，塞纳河免费供应“死亡的语境”。那末被说出的一切：“继续沉默”。
F大招说：“大事不好，江山不在了”。
G谁是江山？千里江山图，是王希孟的，不是宋徽宗的。只此青绿，亡宋是最好的底色，不是“多瑙河的蓝”。
H残雪输给了资本，却赢得文学。
i据说她自己也读不懂自己。谁又能真正的认识自己呢？
j“为不可言说的事物代言”，这是新晋诺奖主约恩.福瑟的授奖词。
K他的诗句被赵子莹翻译成“像我一样的众生啊，在绝望的希望中重生”。“是的，没有下沉的痛苦”，而策兰从塞纳河升起。
L昆德拉说“我已不关注此奖很久了”。他说到做到，死亡让他永生。
M当代文学“从旧衣服中穿出新花样”的尝式，使他的“玩笑感”升起一种“颓废的庄严”。
N现代文学的主题不是：“肃穆”。不是结构，而是消解。残雪是残酷的，对她自己。这是卡夫卡的升级版：仅有荒诞是不够的。
0哎，洞房花烛夜，今晚只谈新郎，不谈伴娘。
p约恩.福瑟，一个天主教男孩。西挪威与丹麦语的混血，信奉极简主义的存在者，尝试用“非常长的篇幅写非常短的时间”。像乔伊斯《尤里西斯》的一天，终于熬出来，成了“二十一世纪的贝克特”。
Q他配得起“多样性”，他的戏剧不满足“易卜生”。他的诗歌，呈现出西挪威的森林与群星的壮阔。
R与大自然在一起，就是与神同行。
S作家和诗人，都是另外的神祗。
U极端的重复，就不是重复。色情本身，不是色情。
V为不可言说之物代言，是一种语言历险。实验性与重写，是手艺人的本份。
X他没有“地域性”，就像福克纳，越是邮票一样的小村，越是世界的。
Y中国作家正在完成对西方正典的致敬。他们曾经从母鸡的脚印，模仿鸭子的行走。现在到了忘记前任的时候了，开始一段新的爱成为可能。
Z仅有一个残雪是不够的，必须允许无数的“个人性”。她的绝望并没有唤起希望，却迎面与沉沦相撞：“没一个活的”。主啊！到处都是沉默，遍地死灵魂，生死场，处处是陷阱。没法活了，我被自己掐死了。我是必死的孤岛，却掀起像“永生”一样的航程。
       ——2023.10.6

在天涯
       ——赠于坚
              王建凯

在浩瀚中，只有成为星辰，才能进入讲述。

大海之南，绝对的盲区：“人间只有亚神”……大海的眼里只有大海。

眼前的宁静，高于澎湃。
只有天涯，才配孤旅。

一望无际的蓝，压抑着秋风漫卷的黑……接近我的内心……突然释放了，里面咯噔一下。

我知道召唤的力量。
只有三亚才配绝境。

大陆之南，南海之滨，眼睛不能及的地方，心灵替我到达。

我“痛苦的视力”，仿佛看到了鸠摩罗什的北上……这是人类共同的苦海。

人生有涯，而天涯无涯。诗经……短暂的好天气……记录了别离。

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

我的肉体，背着我的灵魂，像个蜗牛。

鸠摩罗什从印度来：“背着指南针”……恒河是源头，也是原图。

多么大的愿力啊。

薪灭形碎，唯石不灰。鸠摩罗什也不知道，他给我们带来了伟大的舌头：“这是言的保证”。鸠摩罗什身灭，舌头还在，这就是舌头：“这就是活”……是舌尖上的诗。满地的旧鞋、碎瓦、花盆，这是凉州苦苦坚持的赠礼。红尘客栈，拨琴续弦，大殿被砍，以待秋兴，它是生之后的搭救。文是光，诗是审美之后的生活。一所房子，一口井，一所他们熟悉的塔，放在新的地方……放在我们的回忆和讲述的卷册上……意义立刻变了：“生活上升为艺术”……我们进食的木勺成了艺术品。生活的粗盐上升为诗。

十七年凉州的岁月，为了神谕，也是召唤。就像今晚我误撞大海……“人类的防火墙”……再往前就是寂静本身，也可能是深渊。

船帆以人为本，大海不适合瞭望，望远镜没用。从无到无，就是这个样子：“没用的浩瀚”。海天一色，就是苍蝇不盯无缝蛋：“天地无缝”。太大的辽阔，让人盲目。终于看见亚龙湾了，三亚，像枚鸭蛋。母鸡一样的祖国，听不懂我的鸡与鸭讲。

我庆幸，佛经与诗经的相遇，两种文明，在大海捞针的地方碰头了。

伟大的本地口音，让老于坚发现了“云之南”与“海之南”的互文性：“大蓝无界”……佛典与文自通。诗是高高在上的空气……致命的氧。

爱在光就在，诗歌，你是脸蛋，你是美……而大我无相。

       ——2023.10.1

此地甚好
——献给杰出的亡灵
              王建凯

一个没有桃花运的乞丐，在数桃花，怎么多出一个十月？我多出一个母亲。塞给我的祖国，硬加在一个“派拉尔苏”上。鹌鹑蛋只认鹌鹑，大西洋不认识小歌德。“绯红”……专制“爱卿”……她偏爱“相公”。有什么好争吵的？谁会去采“波澜”？他们够不着鲸鲨。大溪地岛，梵高靠“饥饿”喂养自己的“性欲”……本来有鹌鹑蛋……可以有一窝：“大火太旺了”。点燃的江山，禀性难移，色块云集在“向日葵”上。启蒙没有结束，救亡加急：“等着内部的炸裂志”。我内疚……时间不够了，信不过年轻人。他们不知道“广场失血过多”……直播个屁……嵇康没有参会，秋谨熬不过这个秋天。审判庭没等来审判，头大的城堡，拥满了甲虫。卡夫卡没有验证码，啃老族的悲哀：当代文学啃不动后现代。余华偏头疼，一见牙齿，就想拔牙，矫正癖，他说看见乌合之众张嘴，就恶心。后悔降价的“活着”……为什么还要等一百年……百年孤独还不够吗？为什么要请外援：“我们有自己的大师”。魏晋是大陀螺，自成高原：“大师藏在竹林里”……我藏在微信里。朋友圈又该喂了，再穷也不能穷手机。华为还缺一个软件，它偷听，太关注滥情，大数据把蒲松龄锁死了。聊斋里的女孩个个美好，怨死的柳树，死在自己的院墙里：“美好的红杏”……“你为什么不等我”。唐婉说：“我等不及了”……孔老二掐死我……文化是我的死穴。只有打开的文明，才有真正的解放。我们的诗歌，写不岀“美丽的女性，引我们上升”。我们只有妾身，没有女神；只有祖国，没有母亲；普拉斯想杀死爹地，我们总是“多出来一个父亲”。鲁迅先生是累死的……哀莫大于心死……他一定在乎鲁智深。傻子太少，傻逼太多，在路上，没几个烈士。杰出的头脑，都是疯狂的头脑。石头，横死在路上，狗日的山头，想在三个鸡蛋上跳舞的阎老西，向北平叫板：“我给你拼了”。他没有拼多多，干过小时代。留给他的只有“小岛上的政治”，只要是政府，就不缺小鞋和棍子。史记，是一部失败之书，贵在刺客列传。小国的年谱，在大国梦里。一寸山河一寸血，我们太喜欢“合照”。我拒绝合影，林帅说：“我秃顶了”，只喜欢待在恒温的十八度里。他的沉默里，住满了烈士墓，是的，塔山，我只要锦州，不要伤亡数字。我的流亡诗无用，个人的悲欢，没在流量里。伟大的前贤，都有伟大的前女友，杰作，都在等自己的仿品。我失眠的事业，脑子进水了的诗歌……奥斯维辛之后的绝活儿……我的注册商标。不等建安七子了，瞿秋白说：“此地甚好”。业余的死亡游戏，成就了专业的永生。
         ——2023.9.30

对见证的见证
           王建凯

春桃离开树，回到篮子里，我在它们中间。

在残雪的白，与乌鸦的黑之间，是一只眼珠的转动。

我必须提到鹰隼，这是它多出来的一份寂静。

没有过渡的深秋，大地会轻浮。

由石头担任的素描，会压着树技的小耳朵。

装扮成嘉宾的嫩芽，恰巧在石头蹦出来的缝里。

谁是松涛的母亲，多风的山谷，守护着美好的贫穷。

我也有冻红的脸蛋，大西洋的小奥登说：荒原的奥义书不是叶芝的。

我对小村的修改，有一种策兰式的激辩：在多特瑙山上的小木屋，他和海德格尔在精神上相遇。

母亲的嗓音优先，我对故乡的情感，侧重于心脏的语气。
       ——2023.9.27

思想是更生动的肉体
题记：我知道我不知道
     ——苏格拉底
     —— 献给格丽克  
        王建凯

烧不死的鸟是凤凰。
能复活的人得永生。

我们这些“必死之人”：不配讨论神。谢谢苏格拉底的：“我知道我不知道”。

我无法深入了解我自己。我的小眼睛，它色弱。我弱智，喊过万岁。我有罪，在母亲的坟头忏悔。我思想出轨：既不能干自己喜欢的事儿，也无法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格丽克，我了解你，诗歌，是绝对的暴力。你的思想单身，它是更生动的肉体。

语言就是一切，同词语在一起，就是同另一个我在一起：“我也是你”。

我没让蚊子吃饱，你让我饥饿，这算不算家暴？

野生的我，家谱清晰。沦为贱民的人民，扮演我的祖先。

我的非诗属性，接近一切反诗歌。我有反人类罪，因为想走出这个时代，就是想走出人类：“我必须接受一塌糊涂的命运”。

他们假装看不见：“我存在”。我的梦境想取代现实，幻象打动我的诚实：“我们都不存在”。

秃笔无法呈现，当代失效，全面走向失败：“这是全面的绝望”。

一条无头的大线，向下弯曲，仍没有探底。

两个石头，无法交换各自的冰冷。只能搬起石头砸别人的脚。创可贴准备好了，出门即受伤，是一种世界性常识。故乡永无宁日，拉圾无法抬头，黑暗难以置信：“自己也发光”。它点燃自己，捍卫自己那份死。

黑猩猩的辩护：公诉人永远有理。读脸的时代，眉心的痣也是罪。

我理解呼兰河和桑干河，女性的血液，供奉的河流。不是为了淹死影子，就是想臭美，恢复变态的镜子。

全息的诗，不需降维，就能纵深打击。我无法走出魔咒：“一个梦瞒天过海”。

我知道动动手脚是好的：“我动不了”。梦压住了梦，我在轮回里是轻的。

这不是我要的宁静。

我是偶然性的有限，无法证明公鸡是公的，仅凭它的短腿吗？别指望人性，动物太凶猛。

心上人是翻译过来的词语，我想自己创造，而语言腐烂了……
        ——2023.9.19

去五台山
    王建凯

小人间，
渺小的的道场。

我个人的悲欢
不值一提。

路上大雨
更像忌日。

没娘的孩子，
我认购自己那份滂沱。

说好不哭，
我必须捍卫人类的痛苦。

亚细亚的孤儿，
本罪可免
心伤不可饶恕，
我愿意为母亲跪下。

风雨不动五台，
山西的云霓都在这里。

对等的虚无，
般配浩渺，
我喜欢，
这“伟大的静穆”。

又到了超度时间。
波罗蜜心经响起。

一切般若，
一切现世苦，
皆从如来佛。

黛螺顶上皆神，
雪线下侏儒湧动。

我在这渺茫的车队当中。

阎老西的手工，
挖坑题的凉拌面。

鸡蛋灌饼里，
根本不见鸡蛋。

说好的香肠呢？
无意义的荒诞在等我。

我伸长脖子
等着挨宰。

更大的死亡
来到当代。

物理的年轮算什么？
轮回空转。

内心世界
已经彻底毁坏。

到处都是禁区，
为罪孽放行。

我没有行囊，
愿意被罚为落汤鸡。

我没多少个人的悲欢，
只有一小份自私的超度。

轻声助念：“阿弥陀佛”。

母亲是彻底的佛教徒，
她现在是我。

一份异教徒的罚单。

一度喊万岁
应该被撑嘴。

曾经被禁言
我对不起真理。

离经叛道又若何？
再不想为“伪国学”背书。

撇开陈词滥调，
我自己的语言开始了。
——2023.9.9五台山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