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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唱和,唯诗为尊”——北京诗歌网新诗唱和专辑第三辑

诗讯

2024-02-28 10:27:49

 古今唱和,唯诗为尊”——北京诗歌网新诗唱和专辑第三辑


写在前言:


唱和古今,唯诗为尊,唯情为真。
唱和唱和,自然是心灵之交流,情感之交汇,灵魂之相融。
诗歌的事业,从来都是危险的事业。诗歌中的唱和,更是险之又险,危之又危。
是故,聪明的诗人一般不写唱和。
写唱和的诗人,一般不聪明。
但这世界,如果真有人用心为你一唱,如果你还能一和,又怎么能拒绝。
很久了,看到如此多的唱和之诗,白云之诗,我才知道,在这浮世,还有如此众多的不聪明孤勇者,前行。

——云垂天
2024.02.24






北京诗歌网新诗唱和专辑第三辑(分辑和排名按交稿先后顺序)

赵汗青  乌鸦丁  潘以默  草树  桑克  张杰



赵汗青

希孟

——致舞者张翰


那个字迹秀美的宰相

创造了我。九百年前,他的字

如风吹马群,奔袭起

我散乱的命运。十八岁就

做天才的人是这样

二十岁就死的人

是这样。六行字。它狭窄到,都不够形容

我在人生最后一次生日宴上

看过的星星。当然了

我当然知道,很多人活出了我

几倍的寿命,却依然没有丞相

为他留名。这有什么办法呢?

在照亮宇宙和照亮冰河之间,我选择了

照亮纸


我选择了成为砚台上的

孙悟空,绢纸上的小哪吒

用婉转的手翻起

雨的风火轮。他们在楼上、

在舟中听雨。我在汴梁的

耳蜗里听雨,在雨的身体里听雨

天给我颜色,天给我雨……雨

我相信雨曾平等地淋湿过我

和他,淋湿他可能苦吟过的

宋元明清。雨滋润出的青草

织起我们,古董商的巧手

抚平我们——我就这样窃走了

他金碧恢弘的一生

用我的名字——它孤零零地掉落在

一个马上就要破灭的王朝里,像两颗

空洞的回声掉入

一个白昼的雨


十八岁的是我不是你。我懒散

贪玩,每天在画中的亭台里

叼着酒壶闲晃。我想斗鸡走犬,想一事无成

想嚼着没有辣味的炊饼然后

变成天上不加盐的云。而你

你是冬夜里枯坐的人

雪是灯油,眼泪是灯油

点滴着,就坐成了一尊

山的守夜人。抽筋的手指

会在梦中,颤抖出一道新的河


我是你茫茫真迹的一生中

最大的赝品——蓝是真迹

绿是真迹;山是真迹

剥落是真迹。我们会在蒙住眼睛的

地府里相遇,像两只

断掉的左手和断掉的右手

别扭地紧握。来,让我们在大宋灭亡之后

再共同创造一种美。我去看

你去呼吸。我们

“分明是一位美少年。他只能十八岁

他不可能老。”

也不可能长高。我们是

拟人的颜色,是颜色都

灰飞烟灭的舞蹈


2023.3.6


注:有一说为《千里江山图》乃清初收藏家梁清标集蔡京跋(1113年)、李溥光跋(1303年)与无名氏巨幅青绿山水画拼贴“再创作”的艺术品,并杜撰出了一个“王希孟”天才早逝的故事。(见曹星原:《王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国宝之路》)



赵汗青,山东烟台人,1997年生,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文艺学硕士在读。本科毕业于北大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曾入选《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中国诗歌》“新发现”诗歌营等。获第十一届中国校园“双十佳”十佳校园诗人奖。作品见于《诗刊》《中国校园文学》《星星》《诗歌月刊》《诗林》《青春》等。



乌鸦丁

远山

——致潘以默


推窗见山,是一种大幸。

是生活提供我们

可修正的一种新的角度。

因为远,山只是轮廓,不那么真实。

像两个老伙计,各自

占据着两座小镇,因为远

而忘记缺点。

又有相互欣赏的可能。

写到这儿,下雨了。

雨下在我们的春天,也是一种大幸。

推窗又见山

雨中的山,像一个人

冒雨在赶路



乌鸦丁,70后,浙江天台山人。2015年习诗,偶有发表。



潘以默

喜悦是一种能力

 ——致乌鸦丁


那是惟独的高速公路吧?你却说
走岔了,还得二十分钟。
那么,暴雨正在模糊这个小镇,
美女四散,逃离,也有往常那样清瘦。
我那两瓶酒,可以放在车上,
车子,可以找到停放。
(这是另外的两件小事)
朋友们都到了,天色,不可避免地黑了。
欲望牵动着我们,像残月
与尘世的一切,与风。
什么是诗,是对表达的怀疑,
如同一个小国家,具有天然地悲哀。
清晨的鸟鸣,满树,(使我想起
昨天早上,满树的鸟鸣)
让人难以忧伤。喜悦
总是轻易地到来,
像远山,不断地出现白云。
对我来说,是暴雨中疾行的车,
痛苦中带着决心。
昨夜,众人皆有离奇的过往,
那时还没有高速公路,我们起伏不定,
蚂蚁般,在斜坡上取水,
为一个虚构中的女王,甘心于贫穷。


潘以默,70后,浙江天台山人。有被可晒,无梦可吹。



草树

在河南

  ——给罗羽[1]

 

沿着诗歌的小径,我们相遇

一起吃酒。有万鹏,修远,雪封,永伟[2]

有杜康酒,面条菜,祖国诗

老杜的低吟

布罗茨基的长啸

 

四月栾树露出灯笼

不必记取小酒楼,门牌号

郑州或南阳,河南的驿道

三尾飞鱼拉动着马车

尘土里,窦娥消失,赵作海[3]获得背影

得而复失

早餐店一地卫生纸

绘着金鱼的痰盂拒斥着

我外省日趋陌生的趣味

啊,汝瓷的沉静今安在

何处能学习紫水晶的美学

 

沉重的不是石头。石头上有追出天外的狩猎

粗鄙的不是风沙。风沙里有妖娆的杨树林

汴梁民居已不在。抽水马桶边

有生活的积垢。魔头贝贝一瓶绿酒竟夜咕咚

不能消解庞杂的现象

“四野无人,浑身发痒。”[4]麦地上一只蜗牛

蠕动着磷光,在雨水里

挪不动乾坤

 

啊,你的“消极”[5]

是自我表态。隐逸之难不在于漩涡里的中原

伏牛山之远,黄河之枯竭

从平顶山到郑州,你的脚步

掂量着语言的边界

当你的嗅觉凑近核桃叶

感受着撕开的茎脉

真理的气息。银针松的枝条上传来

蒙塔莱[6]“消逝的笛音”。

 

“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7]

你的形而上的植物迎来草树的耳朵

  

2012/4

 

注 

1、罗羽,当代诗人,现居郑州。

2、万鹏,修远,雪封,永伟均为河南籍诗人。

3、赵作海河南人,2011年轰动一时的一案两凶之主人公,收到国家赔偿后与一女结婚,钱被骗去做传销。

4、诗人魔头贝贝酒语。

5、罗羽有诗《沿淮一带》,写消极,有“消极是我的泡桐,我的亲人”之句等,别开生面。

6、蒙塔莱,意大利现代著名隐逸派诗人。

7、杜甫诗《南征》之五。在2006年北回归线罗羽诗歌网谈会上,罗羽曾引用。



壁炉

——寄吕德安


山上湿气重

你建造了壁炉

内部的明亮伴随着

枯枝柔和燃烧的声音

一张张脸在客厅泛起红晕


多年来我总是盯着火焰中的柴堆

松散的鼎形结构瞬间化为灰烬

而你又在添柴

我总看见无尽的消耗

你只关注柴火本身

我斜搁炉火旁烘烤的皮鞋开了口


你走到外面爬上一棵桂花

对着死枝呼呼拉动锯子

在中午,大家午睡的时刻
树叶停止晃动


你稳稳落在大地上

仿佛一首诗改完

终于松了口气



青岛记

——寄赵雪松


出租车计价器数字跳动

牵着我的心

那是多年前在广州

我不时从后座挪身

瞄一眼它像一团暗火


当我不为所动正从青岛往黄岛

穿过海底隧道

从殖民风格的瓦檐向海天一线的未来

穿过当代:前德国领事馆的阳台上

坐着休闲的美女

郭沫若书房的书香

被咖啡香取代

两者之间有一块空坪

高先生的书房正在举行

一场无意义雅集


不再揪心于计价器

不谈无聊风月

这些才是青岛的特产

一幅没有面孔的雷锋雕塑

一个书法家的太极风致

一个赠我数册书的藏家

——他出身优渥,一生的工资

给了两处书房的藏书


白浪在海面远远翻滚



天成山

——寄伤水


半山的摩崖石刻金色的“佛”字

对着你的阳台

一万亩别墅区无人

鸟每日叫醒你


一团白云的影子

从山顶移过来像坐着

寂静无形的过山车

你端起茶杯咕噜一口

是在一阵呼啸之后
是在惊呼、尖叫

或者眼睛一闭的恐惧之后


你现在离开它的热烈

它的急剧变换的空间

松开保险带,像个孩子走下来
一次过山车即半生


你终于转身

三角梅已爬上房顶

墙角栀子花迟迟未开

你说只为等我到来

我说我来也不为天成山

只因你在:爬满围栏的绿藤围绕着你



鉢和芒鞋

——寄杨键



一只黑色的鉢

立在黑色的墙下

椭圆形的开口远远看

像一只布满云翳的眼睛


墙壁裂痕道道

世界完全黑下来

它独自发光

白内障集聚它的光芒


这个发光体像一幅落雪的山水

光亮强烈之时

让沉黑裂开像一柄光之剑

像一座光的教堂



芒鞋


两只芒鞋散落在无名之地

像祖母的遗物
“你奶奶的那些破家具没用了

赶紧扔掉

祖母又死去一次”


这两只芒鞋穿越死亡的废墟

失去脚但依然在行走,在跋涉
依然发出声音

只是不是“竹杖芒鞋轻胜马”的沙沙
沙哑如孤独的羊羔在荒野上

发出我们听不见的悲苦声
依然沉重只是不像一辆挖掘机

那么缓慢


它跋涉的是枯山水、苦山水
不是减速玻璃外无声无味的明丽山川

同样有粗重的喘息一如动车挂在
一座垮塌的桥梁裂口上那一刻



物哀

——寄莫非


相框里照片发黄

橱窗中裙装灿烂

停电了一切陷入黑暗

洪水淹没滩头上的杨柳


春天垂丝海棠花瓣纷纷

雨中公园的小径行人稀疏

有人喊错它的名字

蛛丝上花瓣荡死亡秋千


你把落在青石上的白果

摆摆位置就像安排它

整容进入永恒瞬间

人溪水从草丛传出声响


萝藦的果实藏在叶丛中

一栋别墅有什么好声张

一缕光的审视里萝藦飞翔

屋顶却在时光中先后坍塌



游姥山

——寄陈先发、沈苇


二十年窖藏的古井原浆

攀上量杯薄壁的陡峭

越过刻度线

进入中年多少有些畏缩的喉咙


将白鬓发。犹存雄心

看似平和正如窗外八百里巢湖

浩渺中波光闪烁

我们深知杯中堤上刻度鲜明且严厉

但日渐堆积的枯枝败叶正需要一场火


炸罍子。俯仰之间

银杏和红缨黄叶纷飞

江淮大地,托卡马克聚集核变之光

两朝大臣接力姥山

升起文峰塔



草树,当代诗人,批评家,中国作协会员。1985年毕业于湘潭大学。有大量作品发表在《人民文学》《诗刊》《十月》《诗潮》《扬子江诗刊》等刊物,入选多种诗歌年选。著有《马王堆的重构》《长寿碑》《淤泥之子》等诗集五种和诗学随笔集《文明守夜人》等两部。2012年获第20届柔刚诗歌奖提名奖,2013年获首届国际华文诗歌奖、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奖。2019年获第五届栗山诗会年度批评家奖。2023年获首届李叔同国际诗歌奖诗集提名奖、第二届曹操诗酒文化节诗歌一等奖、第六届刘伯温诗歌奖、第九届后天双年度文化艺术奖批评奖。参加《诗刊》社第十二届青春回眸诗会。



桑克

和东东的一首诗


斜眼看过去,什么

被诗集卡住。命令全是不可爱的,

还有那个冒着热气的什么营。

我完全赞成刘化童同志关于书号

削减的因果分析。

我先笑,然后哭。

幻觉就幻觉吧,诗集不够多,

那么就用红细胞自印一本小册子,

用血小板凑个黑板报,

把你们的非物质文明卡住,

或者卡住你们用大宽的阳春面

扮演的铁什么。


2019.06.13.16:49:51



蓉城见闻录兼呈柏桦


雨好像比某人凶多了,

但我们却觉得某人痴愚得厉害,

把贸易像乒乓球一样拍打于暮色之中,

我们交谈的未来注定藏身于过去,

而真正的过去恐怕连金沙的土层也保护不住的,

日子更是混不下去,或者说缺乏足够的训练,

小生活是值得沉迷的,大生活全都

栖身于北方(我正是从那边来的,

浑身上下都是雪色),乘着高速坦克的春风,

对花照壁的温情绝不会多于大慈寺,

或者书院西街的肉铺子。我们完全可以像林克

或者周东升一样,不必撑伞就能抱着烧酒瓶

把自己全心全意地扔进

沸腾的中国火锅之中。


2018.9.9.23:41:49



雨中探访渤海上京遗址兼呈杨勇道兄


那雨有没有情

有没有意思,杨兄且去问她吧,

水泊里的倒影倒是藏了些

帝国的秘密。红蒿草吃吃笑,

是在庆幸自己比六瓣莲花纹瓦

活得久吧?而石灯幢表面的鲜绿地衣

一大早就获得了政治哲学博士学位。

和杨兄谈论江湖,借助手机和照相机,

借助浮云与灰云,并且感慨于永恒的脆弱。

大什么大呢?大诗人也争不过玄武湖的人工水,

巷伯局也聊不过绣线菊,蒸不出香饽饽。

黑与白说调换就调换了,根本顾不得

提问者以子之矛执子之手。南面的沙兰镇

对柱础想必也是不服的,不如干脆

把论文集的河水搅浑吧,它一惊一乍地

冲刷雨中河岸。


2023.06.27.20:24:36



劝蓝蓝


还是吃药吧。

晒太阳?中医告诉你的

能信吗?

万一太阳里的可卡因含量偏高呢?

开句玩笑。订个作息表吧,

每天挤公车挤地铁,或者戴着口罩

在夏天的街上慢跑。

想不出有效办法,

关于失眠以及与之类似的症状。

语音聊天——我近来迷恋这个,

不是因为它的保密性而是

自言自语的合法性。

有时我对自己

语音——谢天谢地,微信有此功能。

时代算不上太坏,是人太坏,

犯不上陪着他们终老。

上个礼拜我才想明白这点,

现在正在强化。

今年五十岁,明年肯定是五十一岁。

劝你就是劝自己,

每天吃药。我知道不少朋友都在

吃药——大救星。

不是玩笑。是病人就得吃药。

有时书也在扮演药品的角色,

对,是B角。

你看过《小说药丸》吗?

非常有意思。而诗呢?

是心理医生,只不过她手里握着两把刀,

一把不闪光,另一把看起来

明晃晃的,像星辰。

夏天比较好过,难过的是

闭门闭窗的冬天。

在农场也没这么难过。

也有好玩儿的,每天去单位按压指模,

拯救一动不动。

蓝蓝同学,就让时代的疯战车

自己开下坡吧。

你要认认真真地吃药,

不自杀。不想单位以上更大单位的

疑难杂症或者风光。

婴儿在睡梦中生长,

我们在睡梦中活着。

“还要活那么久呢”——你自己说的。

把这行标语贴在脑门的显示器上,

用毛笔,羊毫或狼毫。


2017.5.16.12:56:35



和鸿鸿兄的诗


苹果如此,香蕉奈何?

就别提东北山丁子或者狗枣子了。

悲哀是一个接一个的,而且强度

犹如肾结石发作的时候,犹如地震

发作的时候。抬头看一眼笔记本电脑

缺一角的苹果,再往心里看一眼只剩

苹果核的苹果,香蕉奈何?

难道皮扒得不够吗?肉烂得不够吗……

但是还有一个路过的年轻人犹如新生的苹果,

犹如新生的早晨。这是一个喜讯,鸿鸿兄!

彼此珍重,鸿鸿兄!


2021.06.20.11:55:44



桑克,写诗,著有诗集《桑克诗选》《桑克诗歌》《桑克的诗》等。



张杰

《写给西思翎、田海燕》

 

平顶山西站犹如宝匣,

你们是远征的宝石,

善的辉光,闪在我们眼底。

七月,预示一个命运。

 

难以挽留的山雨交谈

在鲁山的天空,雨,让我们

举着蘑菇抵达餐厅,各国的

神物对应表,各不相同。

 

荷兰显影的是鹿!

中国本应显影的是龙,

投影的却是狼与猪,

古陆仿佛停止了进化。

 

大野有无数的报废,

有腐朽推土机的醉意。

你们也像飞来的灯塔,

照亮了大原的泥泞。

 

泥珠上蠕动梦游荒凉的人群。

平原蒸熟了苦难、黑暗和爱。

人们费力走在坑洼的泥路,

空前的泥泞,使平原倾斜。

 

你们汇入了无光无声的人们

在茫茫大地上的横渡。

夜雨令人有松脂的清香,

夏夜阳台令我们享受沉重。

 

青蛙的交响乐,雨的古筝,

无数的麦克风在发言,

平顶山也是中国的一个话筒,

代表一颗沉没的巨弹即将发言。

 

幽默的心,有自由的光芒,

那种自由的自由是一种轴心,

还从未出现在中国的海洋中。

鼓词,书法和审查,在滚动

 

世界如同浑浊的烈酒在滚动,

展露自己的晕眩。而海因、

欧阳关雪、北渡和我们——

都是夜的软石,都融进了温泉。

 

下汤的暖河,是相互的背景,

不同空间里,我们有平行的飞行。

而当我们进入郑州,那巨大升腾的

土拨鼠之城,制造着另一种泥泞。

 

楼群像速生的怪物,似乎在感伤舞动

吉普赛的美和恨。当你们讲完艺术,

在大街的甲板上消失,在另一颗星上重现,

我们会踩着星星的台阶,在镜中变成白鹭。

2016-10-27



《与欧阳关雪丙申冬末赴云南述怀》

 ——给宋琳、马僮


北方列车飞向南方的头顶,

飞过湖南的草尖,洛神已远。

道路,被钢铁的车轮磨得发亮。

车外,白雾的油罐车驶来。


张家界缆车,像红色铅锤横切进白雾。

巨大盆景一样的贵州山。

连天的蒿草形容着南方的绿蟒。

一座荒废的铁路桥通向南方的内心。


钻山的隧道,黑,闷,长。

大蒸锅里的云,揭开锅盖里的山谷小村。

白风车,站在南方山顶宣誓南方的愁闷。

山谷里,高桥,独自杂技着自我。


桥下已没有水,桥还在。窗外,

垃圾袋和马尾松都在展示一种南方的美。

竹坪桥是全长百米的美,

南方在激烈却又温和地还原自己。


南方在摇荡梅子酿酒的回声。

南方的木屋望着翻山的阳光,

叫着你的耳朵,你体内坦克的眼睛湿了,

南方的篮球场正晾着幼年正午的衣裳。


南方的山中小屋荒废成无家的孩子。

婴儿已变成万物。车内,看漫画的年龄

看着锋利的苏童,朋友们走在锋利的路上

铁臂膀上没有小枪,小兔子要锻炼身体


小兔子也要减肥。南方会燃着林间的小火,

浓烟的雾霾不仅仅跑得更远,

更让北方的白床单被揉成黑金王。

南方的桔子树问候着北方的萝卜缨。


南方就想让人变笨,树长到天上,

爬楼梯像爬树,脚踩阳光的迷阵,

拍下南方的江河,却拍成黑暗的隧道。

南方的标语没有字,也没有家。


南方的龙从不剪指甲。

听觉灵敏的南方,奔跑的速度像龙舟上喝着茶。

南方的牙齿是梳子,南方的腿轻巧骑着云。

南方身上有尖利的刺,就像身上插着小刀子——


沉重尾锤袭击南方的闯入者。

南方利用长脖子的优点吃下难以下咽的

长颈鹿,就是高吻龙。南方的坟墓是雕塑,

是石头钟在南方游荡,溶入一个愁


或忘记一个愁,北方的汽笛多悲壮!

南方的低吼多温良。南方飘雾,

你们就梦游;南方说话,你们就空灵。

南方的高楼像北方,大梦压着低空。


南方的十万大山打着闷葫芦的闷呼噜。

白云桔林闪动着黄灿灿的信号,

桔子们在桔枝上停留,吸着南方的精髓。

列车滑过南方的街道,干净慢步的云


肮脏的河水,垃圾堆浪漫成疮疤,

列车刺入“非法集资”的横幅,从竹林

穿出,又是桔林,闹着桔子成熟的革命。

松柏在南方老山里盘聚,调制云贵的性格。


南方需要一种反向列车呼啸扑面而来的美。

绿狼般探索的怪兽,不停率领南方野性的出没,

野性的芦苇不在南方河边,而站在矮山上。

南方荒山呼唤着外星人发光的开拓与降落。


北方铆钉油光亮,南方铆钉钉在你心上。

南方的太阳在接管黑暗的一刻。

南方的野菊在茅草中独秀,南方的怀化

烂漫着怀化的醉,南方幼儿园堆出了城堡


积木的城堡,拿出南方的阳光擦拭着钢轨。

什么是南方不可获得的?不能到达的?

南方的电线杆卧铺一样睡着——

就让南方的铁丝网扭动光的波形——


南方的空调一旦停下,闷热的思想将煨出蒸笼。

白苇静烧的火焰,静望着北方严冬,突然,

就饮下了南方春城,突然,云南就布下了云的蓝阵。

而大理的王冠,白云影,正王冠样戴在苍山山顶。

2017-02-16



《秋夜读杭州诗人陈律诗集<还乡>

——给陈律


陈律在杭州,和平,而羞涩

他离群索居,阴郁,沉思

“再到西湖,爱,可以就是黑暗”(1

他接受了夜里西湖,与他的冲突

如他所说,有刑具禁锢他的心

而我所在的小城,开源桥上

却能看到夜的湛河,涌动铁和煤

冷峻里,我遇到流动的豌豆糕

整车暂停着,温热的幻想

缭绕秋水桥头,香气发凉的梦

令我买下一整块那黄梦

随我独自在冷路,奔驰

抵达,我书橱密布的客厅

我用不锈钢勺,打开《还乡》

打开把袋子濡湿的,豌豆糕

这两本诗集,都是软糯的江南

似乎都在舌尖,与我,小城静谈

他写下江南迷茫,他童年看的影片

《沸腾的生活》,写他偶遇

服装店里,一位容颜尚好的女士

而容颜尚好,也是我参悟的“熔岩”

他却无法与她搭讪,这种遗憾

也令我翻起涟漪,他还写

“近来他不再忧伤了,因为又能

挣钱养活自己”(2),这些弹拨我

而我也弹拨陈律,幽渺的钢丝句

与我共鸣,他的命案般敏感

“我的肉体不再甜蜜,

我的生命不再是生命。

但她不知情,以为我爱她…”(3

但陈律更爱孤独,和孤独里的雄浑

写他在小棋馆,所遇到的冷清

没人等,黯然的,一个人的江南

恍然多年前,我们就在那里等

一个与自己近似的人,一个青烟似的

飘然而来,能与我们手谈,心谈的人

一个对手一般,天敌一般的人

形同想爱一个人,却无人降临

一切都和生命和生命的短暂有关

2021.10.8


注:(1)引句选自陈律《还乡》第207页《夜观西湖》

2)引句选自陈律《还乡》第46页《瓜奈里与希伯来旋律》

3)引句选自陈律《还乡》第44页《她》



《十月在文殊寺西沟与欧阳关雪听空空法师开示》

 

三米宽水泥小路,两千零八十米山路

飘浮的山路,日产车载着我们

在林海荡起双桨,在西沟的密林里

陡峭的坡路上,锻炼窄路胆量

方向盘决定生死,油门与山溪一起轰鸣

轮胎,慢爬上高峰,蜜蜂围绕我们

高山瀑布告别我们,出演唯我独尊

蚱蜢飞来飞去,山峰像狮子头

湿透了我们,还是好朋友

野猕猴桃,野藤,是驴友在伴随

野桃看见你,自动滚落

如绿蝶飞进石头,蜘蛛电梯一样滑下

竹林修出白鹭小河,竹子也会拐弯

整车,又沉重,走上上山放羊路

倾斜滑下高坡,终于,随山路

旋转进深深山谷,变成溪上蜻蜓

栗林,波尔山羊和公鸡,像主人

咩咩呃呃欢迎外星人一样的我们

正午,无数飞虫在红旗下盘旋

它们喜欢荒山红色的清虚变化

对面山顶,旋转了一生的风车

突然停止旋转,静静看着空空法师讲经

栗树把自己身上的铁钟,静静敲响

树枝上的蜘蛛,在透明的空网之家沉思

我拿了把小椅,坐在文殊寺的高山上

确切说,是坐在一个文殊菩萨像前

黑夜,山野,满天星星在文殊菩萨头顶闪耀

我回复着微信,虫鸣犹如野蜂

夜航的飞机,隆隆穿过银河的眼睛

而我想着文殊寺藏经阁的禅房,茶室

藏着古鼎,而山外,电热烤箱里的世界

在远方练着轻功,在混乱里说着“你好”

而深山里,西沟深谷里,羊群随意

在深山乱跑,公鸡随意打鸣,谁都可以来

养东西,猪也放养上山了,吃着野山

橡子,喝着山泉水,喝出山间小路的瞭望台

望见星辰大海变成鲁山的高塔,或菜园

养养草,可以建个小亭子,听听野草

弹古琴,如弹棉花,如山泉说迷你的话

山窝窝里有山气,看山即读书

空空法师在开示“大海就是你”

“宇宙即我心”“你拥有它,又一丝不挂”

你就是镜子,在深山老林里到处滚

看着捅开深山的高速公路

大桥上面的夜车,灯河

恍若烧红的铁水,流过群山的石头门

流淌在群山的睡佛身体里。毕竟空不可得

 

2021.10.2

:净空法师总结600卷《大波若经》,用12字概括为:一切法无所有,毕竟空不可得。



《给诗人冯新伟》

 

在黑色的大地上,夜又降临了鲁山,

你像一盏跌跌撞撞的孤灯,

化肥厂早已破产,你也早已下岗,

这是一个命运的三件套:黑暗,孤灯和失业。

 

尘土飞扬的人民路,混乱的人群,

你像变卦的野天鹅,喉头化为笔,

在你的卧室白墙上,写上“趁天黑前,

完成一首新作,有的是时间供你消磨”①。

 

你埋头走在一个幽深的镜框里,

这个世界辜负了你,一个诗人的美意。

你所经历的是你无法替换的苦难。

你像海神波塞冬,承受住了重载的海浪。

 

你已住在酒屋,桌下满是酒瓶,

屋中满是酒香,你说“来,老弟,

我给你整理出两套诗”,就在

你床头的孤灯下,黑暗又潮湿——

 

蛛网在天花板扭曲成小小的天网,

而我们就活在这无可奈何的网下。

你说“大不了把余生全赔进去”②,

你在孤灯里为我读诗,因为激动

 

喘着气,犹如一头猛虎或浮出深海的鲸鱼。

发黄的扇叶像个飞碟,望着这颗魔鬼星球上

孤寂的诗人。我似乎感到了宇宙分裂的

震撼,那一定是你感召到了飞过的诗神。

 

我们又走上屋顶,这是县城城中村的

瞭望台,北面的羊圈,在夜晚膻味弥漫,

你戴上眼镜,辨认着模糊的星群,

大片的星团,早已把你凝望,又忘却。

 

月亮低的,似乎沉入人间的睡房。

院中的雪松,像喝醉的醉汉,举着

刺绣的细手,指着星空。那山楂树

在歇息的羊群上沉默,焦枝线上

 

火车牛群一样低鸣,远处,塔吊

像一把巨大的手枪,指着疯长的楼群。

我们像夜行列车驶过繁星下的十一月夜。

下洼的水,带着混浊的甜味。

 

你的屋顶,寒夜笼罩的贫民窟,

蛛网,掉皮的天花板,破烂的墙,

油污的电线,粗糙,沙愣愣的水泥地面,

丢了镜子的衣柜,没有垫子的床。

 

灰尘落满的桌子,像积尘的时代,

一个幽灵时常在那里伏案写作,转圈,

而昏暗屋子的主人,时常呆坐在椅中,

如同昏暗洞穴里,在静水里走神的黑鱼。

 

屋中堆满洮儿河酒的酒箱,你大声

喊出“洮儿河”,像呼喊长白山的山神,

但山神也无法救赎什么——那些书,

堆垒上你的床头,像闹了一场革命。

 

今晚我们就要睡在这革命的漩涡中,

漩涡是无益的,我们永远是漩涡的牺牲品。

后夜的窗外,是倒塌的天空,夜杨哗哗

似飞船,黑夜的帝王,雄鸡,呼叫着黎明。

 

早九点,下洼街中横着大铁螳螂,

巨臂吊着钢筋,我们从铁臂下走过,

天空的洞穴变白,像LED灯,无数火把,

浮标流过我们,探测器一般飘散着出发。

 

——

注:①引句摘自冯新伟《一个诗人在黄金周》一诗;

  ②引句摘自冯新伟《裸体之歌》一诗。

                             2016.11.8



《与北岛吉隆坡聚谈》


  2010726日这天下午,吉隆坡下着阴沉的雨。下午下班后,我站在雨中,从工作地Pudu 打的,还好雨不大,一个好心的印裔的士司机接收了淋湿的我,于是上路驶往诗人北岛下榻的Petaling  jaya  Pj Hilton。——题记


比约定时间,我早到一小时

Hilton门厅的软椅,为等待而设

一瓶水此时是瓶酒,喝完

你就在朦胧玻璃门前出现

你的身高,太特殊,我即刻就认出

呼唤你,在水晶灯的奇怪光圈里

握手,寒暄,触到你手心的热电流

我把你给的“特别信封”和书收下,

你的《守夜》和两册《今天》,

我给的是三册中原的《爆炸》

……我还好,也谢谢宋琳和伟棠

但远方,一个与生战斗的人,更需要

这个含爱的信封,所以,我要转赠。

我们从酒店出来,试图避开红灯

试图规矩地过马路,对面有家素食馆和酒吧

但红灯坏了,它一直在我们面前亮着

我们本想规矩地迎接绿灯,但没有绿灯

只得强行顶着红灯穿行,有时,规矩

需要被暂时打破。素食馆的静,

是我们去国之路的小停,嘉士伯啤酒

安坐在杯中,我们谈到了调查我的“马共”,

你对“马共”这个词感到吃惊,我当初也是

还有英语,这个打开世界的小铁钳子

我们不可避免地谈到诗

也有人事,远比想像复杂

需要孙悟空的透视眼,才可看到幕后真身

酒吧门边的蓝灯,把你照成蓝僧

夜雨,正落入“现实”这口深井

一团团黑色,组成铁墙围栏

如果跨越,就将被墙报复、惩罚

你在墙外,已漂浮21年,现在

你送我的旅箱,安静地望着

我脚下,那新一程漂浮的轨道

         吉隆坡Pudu 2010.8.31



《在鲁山下洼》①(一)

   ——与冯新伟、南桥琴、北渡

 

冬麦苗寒风里颤动着珍珠

喇菜的绿手,对土地的贫乏做出评判

硬土块闪烁小村吞咽铁路的光泽

 

十二月的下洼,小河寄居在梦中

废轮胎沉入结冰的坑中行驶

 

新伟穿着两层棉袄,像截黑树桩

站在水泥路的镜面上

那就是他一生的镜子,冷而沉默

 

黑鹊喳喳叫着喷出火焰的朝阳

两只鹡鸰鸟在空中跳舞,飞远

 

废电线杆横在地上,躺成一杆大枪

废电线露出钢丝扭曲的灵魂

 

焦枝线上,火车奔跑的黑墙

残留下铁龙高速穿刺的美

没头没尾的车轮,不断释放残酷

 

高压电线架起天空的蛛网波浪

火车再次驶来,轰轰钻进麦田

 

你是一只凋落的“凤凰”

翅膀在你的心里,隐逸甚于歌唱

 

交错的火车,升高的麦地

在向你朗诵,世界向你身体的撞击

 

  2018-01

 


《在鲁山下洼》①(二)

 ——与冯新伟、南桥琴、北渡

 

地上烟头,一个被抛弃物

还在阳光下闪光,你不是废物

却连光也不闪一下

 

现实的诗神

被现实改造成木头人

在路面键盘上,麻木挪动

 

小村的防尘布,蒙着沙堆

屋影倾泻的黑布,蒙着你

倒车镜一样旋转的下洼

 

冬天的灯笼,像个铜锤

你像蒙尘的汽车行驶着

像风中出租的房屋,无人认领

 

县城外卖的蝗虫沿路乱飞

路口信号灯里的小绿人痉挛,催促

我们通过了高压带电的人民路

 

2018-01

——

注①:诗人冯新伟在河南鲁山县下洼居住。



《弃儿》 

——给儿时大院青年张文艺 

     

             1 

文艺在平顶山的“永红向阳院”长大, 

那是个黑白电视、飞鸽车、中山装 

在橱窗里矜持表演的时代;一个静静 

喘息的时代躯壳里有寒风,而脸、 

杂院和煤城至今仍喷着不死的热气 

            2 

文艺死了,死在1996年的冬天。坏消息 

像磐石,足以把心压弯三年。记得 

小时候,邻院的一个无赖欺负了我 

文艺便和同院的大孬饱喂了对方 

一顿老拳。那是给人烙印的1980 

            3 

喇叭裤、爆炸头、小胡子、蛤蟆镜纷纷 

奔下银幕涌向民间。小城杂院里的 

青年旋风般掀起一场先锋服饰展览 

文艺也不例外。一尺宽的裤管让他极富 

飞云般的动感。手提单喇叭录放机是他 

从牙缝里抠来的。干木工的文艺那时常说: 

精神食粮太少,吃不饱就嗷嗷叫 

            4 

小学毕业时、有次我找文艺玩 

他正和大孬几个狂跳迪斯科,还学狼嚎 

小屋里烟味刺鼻,书桌下空酒瓶醉倒 

文艺边扭着屁股,边递给我三块钱 

他说你花着玩吧,买个文具盒的什么 

但我没接。要知道,有个新文具盒可是我 

小学五年的一个梦。肯定他从我眼中 

读懂了什么,我想,他可真够神的 

            5 

但时间立刻上演了真正让人出神的一幕 

1983年第一次严打,文艺被抓了 

赌输了钱的他,随大孬等人持刀 

夜洗了露宿街檐的菜农,他们共劫得 

二十元。宣判大会上,主犯大孬 

被判无期,押赴新疆;从犯文艺 

被判十五年,押往开封省监。二十元 

犹如二十把利刃,剿杀了蓬勃的青春 

那年文艺十八岁,紧绑的目光变成混浊的河 

             6 

警车、光头们、高音喇叭、姓名上的黑叉 

乌云从人群涌出,广场绀青的脸,嚣叫 

转为宣判会后在街道打临工的文艺妈 

疯癫。文艺父亲早年在文革中被小闯将 

伤过腰,而斧劈的判决彻底把他的腰斩断 

文艺弟弟就早早辍了学,靠运杂院垃圾 

贴补家用。一盏家灯黯淡中被人遗忘 

日子,开始沁出血来……没有人喊疼 

            7 

再见到文艺是在13年后,我已是老师 

而他刚获保外就医。只为了释放 

13年的思念,我匆忙赶回了大杂院 

灯影里,瘸腿的文艺扔拐紧拥着我 

他的胡茬硬扎扎呆立着,他的目光 

昏暗。他说他恨大孬,更恨自己…… 

那晚,我触到一个缺失青春的灵魂 

            8 

他说他为此吞过剪子、钉子、玻璃渣 

上过吊,但痛苦仍恶鬼样尾随 

他说在里面拉坯时残了腿;他说这都是 

报应,多亏有梦安慰 

他说想找份工作,偶而他也会 

念叨一句:小心走路吧,我的小羊 

我所抓拍的表情,钢铁牙齿后的自由 

            9 

在邓丽君甜柔的歌喉里,我们在车厢似的 

黑巷里分手。蓦然,他说他是一块 

活着的石头。摆摆手,我们便各自在歌曲里 

漂走……走出巷口,我的心被抽紧、 

加速,有谁知道呵——时代大杂院里  

那块活着的石头——啊石头 

           10 

不久,我便听到了文艺被车撞死的消息 

(有人说他受不了冷语,也有人说他已永远 

找不到自己……)我知道,他是自杀无疑 

一串低沉的音符被时代的大手轻轻抹去 

他的小屋,空寂的鸟巢,关闭 

我的泪落下来。呼啸的卡车车轮 

彻底轧死了一个浑身长满青春的弃儿 

那一刻,一个个时代星云一样逝去…… 

               1999.1.26平顶山



《山西煤块》

使日后的写作成为

 为弱者所作的祈祷。

   ——宋琳《断片与骊歌》


那片榆树林,晃动的绿幕,藏有

一个漂浮的黑色小港:煤场。

履带旁,煤块,闪烁黑琉璃陨石的光泽,

随绿叶起伏,浮动富有寓意的年轻。

 

工人们,用橡胶绳,把这些敷细粉,

貌似巨大黑糖的黑石,固定。

再用破旧柴油卡车,喷着

黑烟,把黑色漫游者们,驼入泥途。

 

若从星空透视,遥远山西,生产

无烟煤的仓库,就住在光年深处,

漫长时间的另一端,突然,下沉了

翻倒山体,被迫吞下泥石流的树——

 

地层闭合,隔离,树,有了煤的鱼鳞,

化石细纹,检索鲜嫩侏罗纪。生命的

树,各具沉思面孔的煤,似乎毫不搭界,

直到鹤嘴锄,清脆探访出岩层下的隐士。

 

煤块们,沉得太深,以至采煤工两肺,

泪窝显著,密集阴影着,暴雪状煤尘…

尘肺,储存了采集光明的悲剧。

地下采掘,为地上蜃景,提供了动力。

 

这些黑色大拳头,现在,绿叶下,

预备释放,加厚的黑头颅。亿年远征,

重力雕刻了它们,硬密度的朴素。

复活的粗大黑面包,照望着崭新的我们。

 

这黑色身体,送给机车肌肉和粮食,

转成电流芯片盛开的,未来自由的国。

每公斤七千卡热值,伴随沉默的黑星,

火炉炉膛,把幽灵之星分解,再次升天。

 

泥层的手,折断这黑物,给它脏、暗,

双层的暗,时间弯曲了自己的暗。

暗物的地下,封闭在一颗曲线种子中。

谁会黑暗中摸索,那无所不在的燃烧?

 

变重的广场,从头上飞过,

竖起角质片,加固无边黑色的沉沦。

煤的石英颗粒眼睛,转动……

灯的生命冲动,扇贝,恐龙的回声……

 

幻境身躯,游荡在状元世界的中心。

危险地堡也在悠荡,地下睡去的人,

如同悠荡,土里挪动的山西树干。

扩张的黑色迷宫,令他们用尽此生。

 

如果他们能从地下,翻越那黑暗,

或逃出,如同煤块,被挖出,

重见天日,那是他们的幸运。如果

我们真正理解了,被深深埋没的穷人。

 

     (给宋琳)201511



《与陈律游梅家坞云栖竹径》(一)


杭州,渣土车,泥尘飞起

钱塘江,从车顶流过

一堵行走的墙,尾灯

车牌,被泥污巧妙糊住

被遮挡、被磨损的车队

疯狂的大黄蜂,挖机,土方

在钱塘江最上层,嗡嗡

“钱塘桥,国民党要炸掉

但没有炸弹”,像铁龙

走错车道,却拐弯就到

梅家坞,龙井茶的故乡

伴随林志玲,甜酒,导航声音

梅家坞,竹林大海,起伏

大海里没有政府,只是自由

只是三角槭树,是清朝古铜

黑塔般,凝成两百岁绿苔老人

我们,是移动的石头麒麟

飘向云栖茶室,打开乡土

古老放生所,静坐密林

野荞麦,戟状叶,悬空

站成东吴大将吕蒙

莲池大师墓,研究着

鸟鸣的新政,即兴着

幽灵着江南的守旧与维新

       2021.5


注:莲池大师(1535-1615),清雍正赐号“净妙真修禅师”。明代高僧,中国净土宗第八代祖师。俗姓沈,名祩宏,字佛慧,别号莲池,因久居杭州云栖寺,又称云栖大师。与紫柏真可、憨山德清、藕益智旭并称为明代四大高僧。融合禅净二宗,定十约,僧徒奉为科律。一生致力于弘扬净土法门,住持云栖道场四十余年,言传身教接引无数佛子同归净土。莲池大师临终前半月预知时至,于明神宗万历四十三年(1615)七月某日安详念佛而逝,世寿八十一。莲池大师墓现在杭州梅家坞云栖竹径内。



《与陈律游梅家坞云栖竹径》(二)


枫香树已千岁,深挖大地的

巨人,枝条螃蟹,跨出30

浑身,巨鲸,环绕大海的雾

影子手叶,肩,用悬崖

饮下,几千颗阳光的心

一枚超长的哑弹,下沉

落进梅家坞,茶山的卡车

落进,陨石一样降落的黄昏

那杯龙井,隐士的眼睛

正发射,那隐形的天塔

黄金绿苔,占领了枫香树

夏天的炉水,升起了所有茶烟

茶山微微振叶,空气的玻璃门

像走进来一个人,慢慢

合住,但一个人影也没有

变身的镜头里,另一维度

仿佛康熙题字的双碑亭

碑石,已不见,空留其名

        2021.5



《与石人游太湖》(一)


太湖绿藻,画出,太湖地图

小雀,飞成丢失的东吴士兵

在铁索上,翻转回东吴

湖边塔吊,握起一铁斗水泥

高高吊起,唐宋以来的大湖

数艘帆船,荒在湖上,飘进三国

长江的果实,飘来,赤壁之战

现在,操控铁斗的吊车司机

新的士兵,勾头,手握操纵杆

用铁斗水泥作战,又去湖里舀水

铁手的醉汉,摇晃后,沉入湖里

又从我们眼里升起,铁斗,流出

三国的废墟小说,帝国的惊叹

       2021.5



《观浙江青田巨浦兼致林秉勋、林永嘉女士》(外一首)


巨浦。屋顶的石龙,龙须振颤,

龙口中的小溪,瓯江,翻涌青波,   

它的龙鳞,如落满我们身上的泪;

它的龙眼,因为望乡而膨胀,失明。

2021.9.23


注:据诗人黄亚香《巨浦:船帮之地》一文记载,林秉勋为浙江青田巨浦乡西坑村人,毕业于黄埔军校16期,1952年随军去了台湾,一直没能再回到故土巨浦。旅台乡亲林永嘉女士,捐赠20万元,以其父名设立了“林秉勋奖教奖学金”,奖励扎根巨浦教书育人的教师和品学兼优的巨浦学子。小溪是青田的母亲河瓯江的第二大支流。



《观浙江青田巨浦兼致林秉勋、林永嘉女士》


巨浦的小溪,瓯江的支流,

流经埠头,也流经过你的心门。

四乡,思乡的竹林,也随你飘到台湾。

而瓯江,白鹭,蚱蜢舟,

穿过谢灵运《归途赋》,抵达秦观之笔,

在你的面孔里静成千峡湖。


满是古屋,古墙,古街鹅卵石的路,

也似乎飘到空中,变的呜咽,

并落在东海上,那奇异的巨大鹅卵石波涛,

也重重跌到了青田什么地方,没有回答。


巨浦的旧屋,也在变灰,衰老,

转为老屋石墙上的蓑衣,

恍惚巨浦渡口,重现的老渔人父母,

中转着蚱蜢舟,在乱石滩上反光,

把你们从台湾的深海,打捞,带回。

偶尔,青田月亮的白浪波纹,

照亮了台湾,并在你的瓯江梦里,翻滚。

2021.9.23


注:千峡湖,位于浙江省丽水市青田县。谢灵运在《归途赋》中写道:“......林承风而飘落,水鉴月而含辉。发青田之枉渚,逗白岸之空亨。路威夷而诡状,山侧背而易形......



《立夏登湖州飞英塔》

——给石人


塔外,明朝银杏,像粗壮的灌浆机

它所浇灌的,已化为夏叶和塘泥

塔内石塔,安静在木塔的包围里

恍惚安静的石笋,从唐朝长大

塔基的雄狮,尾巴的火焰

指向天空,燃烧的塔身

你随着塔身佛像,上升

成为塔上的荷花,又像石塔屋檐

默默下沉,承受,文革的残片

梵铃,鸟鸣,推醒樟树

游鱼的白云,望见登临的赵孟頫

夏风的湖笔,写下普觉的大湖

云杉,宛若道士,藏进莲池

小鹊,轻松跳跃在塔顶

而木榫闭上眼,咬合着南宋

木梯,唱着黑暗塔内五代嵌螺的经函

你打开手机电筒,探入吴越的纹理

如同夏日下发烫的潮音桥,深爱着江南

 

 2021.5.7下午 湖州飞英塔顶作



《潮音桥》

——给湖州石人、李浔、姜海舟、赵俊、钱爱康、小雅、韩斯、张锦炎、张继宗,听友人讲述家史有感。


黑灰色的潮音桥,弯出沉默的灰拱

明朝的烈日,朝纲,仍在放电

被磨凹,发光的小河

在混浊石阶里下沉

桥影的兔毫,扫过

写下,我们走过的水影

仿佛你的记忆掠过家族户口册页里

受伤的家事,旧日的湖州,漫过

漫过张静江,戴季陶沉寂的故宅

沉入蜂箱一样的衣裳街

一切都是夏天的蜂群,嗡嗡围绕着一个伤逝

                   2021.5



张杰,诗人。80年代末开始写作。2021年与友人创办《罗曼司重演》。现居河南平顶山市。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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