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柏霜，福建泉州人，厦门大学中文系毕业，反克诗社创始成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福州市台江区作协副主席，现居福州。著有诗集《不雨之秋》（中国理想出版社）、《无所不在》（作家出版社）、《你的身体是一座仙境》（中国理想出版社）、散文随笔集《影子的盛宴》（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传记文学《雄心》（海峡文艺出版社）等，在国内外诗刊、报纸发表诗作，作品收入多种出版物。

王柏霜自选诗十首

对他们低语

水低沸。沏一杯绿茶清理肠胃
污浊之气似乎消散，又似乎更加浓重
压在背上的痛，黎明时分更甚

鸟声低沉许多。天亮得晚了许多
那个半夜才睡去的轻眠人在梦里踯躅
谁的苦楚声低沉，像梦呓

从黄金屋撤退。月光即将变味
血色纹路的石头又包了一层厚厚的浆
声音被层层包裹，低得听不见

应该向谁倾诉？门外喧哗如水流
他们的路径四面八方。他们慌不择路
纷纷打听避祸的方向，迷茫又失望

而在安静的词语里
发出响声的热风从窗外滚过
站在阴影下的人群内心的诅咒无人听见

狭窄的视线停留在一堵穿不透风的墙上
一只猫躲在墙上的画上
他们躲在时间的壳里像蜗牛般无声地爬行


起风

黎明前的风刮个下停
玉兰树的半枯之叶洒如雨落
砸向刚刚萌芽的波斯菊
亭子里有什么东西被吹得东倒西歪
发出的响声令人心悸
还有什么东西在风中摧眉折腰
在最黑暗的黎明里不得而知

这情境从突然到庸常
风刮过像刀子划过空虚的脸庞
又像偷走睡眠的贼匆忙离去撞开门
撞到挡道的什物——
怎么不撞到黎明前即将隐匿的鬼

有人一阵风似的跑过
他身上的痒和痛和谐于一体
它们构成了由此处疾奔至彼处的力量
它们的力量源于无形


漫行记

夜色比我平静。银河暗下去又亮起来
像隔山的潮水无声
退至应许之地。沙滩上留下缓慢消逝的水印
映衬着银色的旷野

月色苍白地衬着我的脸
在湿润的南方小城之川流里起伏
我明天要去更高更远的地方
那里的云雾萦绕，却永不会是美丽的桃源

拐几个弯。再拐过那个开着凤凰花的转角
就回到了许多年前
许多年前就在眼下这座小城的角落
像蒲公英落下了的种子
每年春天萌芽，每年秋天又起了奔放的念头


从尘埃出发

他不由自主在一场大雨里漂浮
大雨洗却仍旧浓烈的暑气与滚烫之尘
天镜之下
张开的眼瞳堆砌着时令里过气的霉菌

他划破秋天的喉咙
发出冒牌天神般的吼叫：在自由的国度里
随处洒落的雨竟然像尘埃一样
飘荡的灵魂因为受到洗涤变得鲜活

困在井中的头颅伸长着脖子
怎么也无法逃出生天
他像一粒尘埃落入深渊，深渊常伴左右
光芒因为被深渊吸收变得黯淡

难舍难分的微尘聚集在一起
它们分泌出汗，汗聚成盐，盐像灰尘一样
洒向大地——现在，他的舌头是咸的

他要达到因为雨水消灭尘埃的境界
就要将自己也变成尘埃
现在他就要从尘埃出发，一路变身成尘
他要在雨水倾泻下来之前
找到时间的容器并在那里安下心来


圆说

我总是能够自圆其说——
在我遭遇的窘境里，我应该体面地告诉你
我对人世撒下的谎少于天下对我撒的谎
因此我庆幸可以找到理由安慰你
在某个被设定的局里，我们是其中一环
因而我们的快乐是有罪的，但内疚也是多余的
只要我们能自圆其说，窘境也是不存在的


被谁攥在手心里

我的手心突然热了一下
仿佛有一股幽香随风暗自浮动漂游
聚拢于身的暗夜下
我的身影仿佛被谁攥在手心里

呼吸变得困难。这个气若游丝的晚上
那条河在暗处向我招手
我因为心怀莫名的恐惧而未能抵达

我想象着：被谁攥在温暖的手心
我都满怀樱桃般的欣喜
银色之城包容突然出现的我
而我与谁可以在巧合的瞬间不期而遇

红蚂蚁再次爬过谁的手背
并留下痕迹？手背像山峰陡然高出一截
有沉香一样的红焰隐约可见
我的手心突然彻骨地疼痛
好像我攥着一团燃烧不尽的烈火


石湖枯水

我不止一次跨过万石湖上的小巧石桥
平静如镜的水面曦阳下波光闪烁
我醉心过不止一次

那年四月，我如常的穿越
经过高大的金钱松、棕榈以及盛放的三角梅
四季于此纠缠不清
像脸盲之人分不开美人之间的分别

我行至万石湖边
寻觅熟悉的倒影——圆润湖石上站立的白鹭
或飞翔的蜻蜓
鸟儿的歌喉像拍打鼓浪屿海潮的韵律
晨起即至的耄耋老者日日如修行
不知哪位有心之人注意到
湖水一日低于一日，湖岸裸露，赤壁百米

我完成仪式般环湖绕行一周
太阳已经升上天际。尘世开始喧哗
一只孤独的白鹭在浅水边缘徘徨


谧谷

幽谷适合安放简单的静
适合孤独的蝴蝶隐于花丛或独自翻飞
蝴蝶经过鱼池与鲤鱼戏嬉
却从不忤逆幽深的冥想营造出的地气

静谧生长于群山环绕的双臂
像一个深深的怀抱，无言又温馨
此处容许片刻的无聊在透明之屋发酵
亭子间飘荡着闲适气息会一再带走迷惘

走在枯山水情调的栈道，落叶和水滴
一起从晨曦上滑落。阳光照在鱼池
使金光闪烁的群鱼愉悦
它们习惯在水底浅浮，到水面争食
它们和与世无争有着落差

从山道拐弯下来，半壁紫色的
无尽夏，与阳台上的红色绣球花默默对视
等待倾听不远处教堂响起悠长的钟声
唤醒沉迷于途的独步。宽阔的露台
因为高一些可以望远，长方形的无框泳池
似可容纳诸多烦恼，又可洗却烦恼

俗世之忧仍会像白雾般不由分说
没有预兆地覆盖过来，一阵浓一阵淡
这个时候，峡谷里的静谧比一朵花
或丛竹子还静，比傍晚掠过山巅的风还静
比鱼还安静，与幽谷的脉息一样安谧


结尾

最后一滴雨何时落下
像一天里最后的钟鸣，像睡前最后一念
醒着的时候，远未到结尾

远未到结尾的过程像在啃一根甘蔗
从根部开始，到尾部结束
从如蜜糖般的甜，到淡而无味
令人悲伤的是这与爱情的历程十分吻合

对于肉体而言，唱诗般的结尾
浪漫而又执着，在加速向前的衰老里
结尾的部分是一段精彩华章或黯然的歌颂
即便可自由抉择仍需假以时日

到了这个地步，躯体与精神开始同步
当灵魂像一朵花开有了回响
一滴反复降临的雨终于落入尘土
这是结尾最受安慰和最美好的部分


惊梦记

我有疑问：我日无所思为何夜有所梦
此夜，我的梦不断
大致可分为上下两个半段

我先是使出浑身解数
与面目模糊的怪物搏斗。非它追我跑
乃相互持刀缠杀。其倏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我与之搏命，直至力竭
眼见怪物近身，我使出最后绝招
——突然醒来，汗如沐雨

我继续睡去。梦中之我已然换了身份
突然就到河边担水。河水浑浊定不可食用
不知我为何挑它？或许是脏水
亦可洗净脏物？或者浇花浇树浇草

此段梦偏漫长，像一场战争的尾声
——我行于河道，黄浊之水排山倒海涌来
发出令人胆颤之声。我拔腿而逃
滔天洪水快速追来，眼看又逃不脱
下意识再次使出惊醒绝招

此时，天光渐亮，我起身下床
撩开窗帘一看，窗外雾茫茫雨霏霏
人世间的一切未曾有半丝改变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