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斯，本名花海波，1971年生于江西宜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十甘庵山》《作品中的人》《泊可诗》。曾获第五届江南诗歌奖，第一届、第三届江西省谷雨文学奖等奖项。现居南昌。

牧斯近作选十二首

地铁上的女孩

第一首

似未开口的牡蛎。
从肚脐至胯，

并未被牛仔裤恰好地兜住。
反而活色生香地凸现。
饱满不仅仅来自我的意识，
还来自现实中的完美。

曲线的悬空以及她的肉身
向天空索要权力。
早班地铁上，我在想
是什么人拥有这份完美？
也不管长筒牛仔裤
从肚脐至胯的这一段
似一件宝贝。
我的目光上移，去找她的脸，

她毫不在意这不可掠夺之美。

第二首

今天又遇见了，上次写到的那个女孩
这一次看清了她的脸。
但臀部的反面，更迷人。

这一次，请另一条牛仔裤裹着，

我只看牛仔裤上的缝，
想象一下子就闪入里面。

我在熟悉中惊叹，惊叹于
她是俾德丽采，也是非俾德丽采。

第三首

今天的打扮一身涣散。
安静地站在尾箱的一角。
这是关于她的第三首诗，
已变成一个普通的邻家女孩。
感觉是昨夜或凌晨做了坏事
她略带疲倦，
我不知这首诗要将她带往何处，
带到我的房间里？
这怎么可能。我知道，如今的女性
并不需要爱。她们唯一不缺的
就是爱。

爱是古典时期的施舍，
可以去描绘她们占领空间的美，
——别像诗歌，强塞东西给她们。
她们已经从古老的身份中抽离出来。

第四首

蜂腰。美臀。妩媚而纯洁。
今天早上又遇见了她，
我靠在地铁上苏醒的那一刻。
我惊讶于我的心拴在桃枝上，
看见她的样貌收集在贮物箱中。
我是一个收集样貌的人，
甚至觉得有一只狐狸从眼前经过，
又觉得是一只豹子往心上蹿。
然后是萨福的雕塑，
她瞬间钻进去了。
倘若她也从甜言蜜语中挣脱出来，
那就是现在的样子。

第五首

怎么办？今天又遇见了她。
电梯将她送上去的一刻透过海湾的秀发
看见了她的脸。

深色长裙和浅色休闲衣
完全遮蔽了她的身体。
有两秒，我们都在看对方。
她乘电梯升上去的那一刻使我猛然看见

上面光芒万丈，楼阁闪着红光。

她上升，仿佛是被召唤。

第六首

我觉得她发现了我，

发现了我对她的发现。

当出地铁门时，她有意敞开脸让我来看。

当然她也在看我。

仿佛看见我每次给她写诗一般，

有意抖一抖她的长发，她的美丽的

黑呢大衣，

使得我原先设想好的局部描写

用不上了。

我本想写她的素静，秀发有如诗篇，

有一个神住在身体里。

现在神直接从她身体里冲出来，

赞美她的开朗、她的聪慧、她的好运气，

和她一样拥有一颗美好的心灵。

神依附于她、爱她。

大冬天，人类不会受冻，

幸福值得所有人拥有。

第七首

晚班车了，她也在这里？这是
相约了吗？

看见她巨大的网格挎包，
接着是整个身子。
就像海伦从希腊下来，满身金光。

这是我一天中最为疲倦的时刻，
她平常也是这个时间回家吗？

啊，如果世上真的有爱，
为何不明示我们？

第八首

黑裙、氅衣、口罩。
和昨天下午一样的打扮，
眼睛和我一样

是装出来的不知情，
看着手机，又收进口袋。

要是哈菲兹在，会请她吟诵“饱尝爱情的折磨”，
要是苏格拉底在，会请她不要喊“停止行刑”，
要是我的女子，真的，我不需要她的灵魂。

第九首

那日，发现了的。
靠在门边，提着手袋，
可后来忙于别的，耽误了。
主要是我们由奇迹变成了生活，

就像婚姻由爱情变成了亲情。

以后还会有许多次相遇。

或者我们的相遇不再成为奇迹，

她也是一个被安排上班的人，

生存和凡朴，那一份孤独，

共同拥有。

第十首

头痛欲裂。整个国家可能也头痛欲裂。

一上车

便将自己裹起来。

将自己的身体运行至睡眠的内部，

不理会新芽坠落在朦胧的春光中，

没法给出祝福，

痛苦和焦虑，困厄和疲倦。

车顶上撕裂的光，

不能完全阻挡在眼皮之外。

眼镜丢在座位旁。

在他人

看来是二十一世纪第一个丧尽天良的人，

并不杀人放火，

平庸污秽也可能丧尽天良。

然而，甫一睁开眼，

她就出现在眼前。在座位对面，双腿浮铺。

像我一样一身便装，

为什么会坐在我对面？

第一次看见她坐下来，

2024年第一个上班日。

第十一首

空空荡荡，世间空空荡荡。但还有一种说法是

空空荡荡，意味着什么都有。

比如这车厢，起先空空荡荡

现在却装满了人。虽然空空荡荡，

但却到了终点。我的中途，

是她的起点，她，

出其不意地出现。

换乘的那一刻，她的脸庞有意一侧：

细腻眼睛桐籽般清亮。

第十二首

今天仍然有一首诗，因为又见到了她。

就像蓓蕾从盎然的绿色中探出，

她的肌肤沐浴在海岸的阳光中。

三十年前看过的一部电影的女主角出现，

又消失在男主角寻觅的街头。

像是被一辆马车隔开，男主角怅然地

哭泣，我为那男孩伤心。

我总是记得那个细节，但不记得电影，

今天才发现她已将头发剪短，

出地铁门时无意识地搓弄。

我又何以知道今天是哪部电影？

2023.9.7—2024.4.10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