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蛮，本名王莎莎，女，现居黑龙江。作品散见于《延河》《扬子江诗刊》《南方文学》《北方文学》《特区文学》《诗选刊》《儿童文学》等，著有诗集《龙舌兰》《夜光水母》。2007年获台湾叶红女诗二等奖。2016年获“澄迈•诗探索”青年诗人奖。

余小蛮近作选十六首

◎夜梦

我的猫头鹰男孩在夜色浓稠中炼金

他将一只壁虎

半颗破碎的心以及

鲁伯特之泪

放入虚无的容器，搅拌，加入盐和迷茫，加入

悲伤

一点点冷漠的清醒

让他无坚不摧

我的猫头鹰男孩头顶一轮明月

警惕望向夜空的巨大水母

如果水母从没有关紧的窗子中抓出一个人

猫头鹰男孩就吹响哨子

花瓣簌簌落下

人们的梦会在半空漂浮碰撞如浮冰

2022.6.6

◎闪电

柯本用低沉的声音轰炸，在海底

在巨大铅块的云下

在飓风中

在世界失去回音的沉闷（暴雨欲来）

在无可名状的不安开始斑驳脱落

在濒临未知的悬崖

柯本低语：Something In The Way

接受一切腐蚀和毁灭

暴雨倾盆而下

海面暗沉翻涌

海底被巨大的闪电穿透

那个瞬间看到

尼采的深渊

蛰伏的恶在不经意的电光击穿中

收回触角

有些事就是这样。我想摇醒沉睡的柯本

（那些深海中沉睡的灵魂发着微光

世界如何摇晃

也无法撼动这里的安宁）

柯本保持赤子的姿态

深海如羊水

闪电再次炸裂在天空给我震撼

回应。

2022.6.13

◎水星

如果离我最近的人经常被灼伤,太阳耀目

如果爱而不得

又逃不掉致命的吸引

如果偶尔

对他微笑

让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再犹疑

如果命运偶尔也温存

轨道不再颠簸

如果我也想他靠得更近而不是

逃走

众生皆苦。

身边的人用生命的热情生长宽容却被烧出

越来越多的破洞

银河璀璨

星球各自旋转有自己的命运

他也越来越老了

开始具有朴素的力量

2022.6.13

◎存在梧桐叶

邻居的钢琴和手指在恋爱

布谷鸟在窗外布谷

略潮湿的气息和低气压

金粒子努力穿过巨大的梧桐叶子

（存在是什么？）

这世间所有的失去都是预习过的退场

缘聚又散

哪怕亲如母女。

存在的痕迹不难抹消

灰尘会落下去覆盖指纹

旧照片会渐渐发黄

还比如你在今天生下我

又剩下我。

2022.7.4

◎惊春

在气流的盘旋里冷和热

在较劲在缠绕在

上下翻飞

并无法用肉眼可见

整个内卷越来越无法是非分明

不能说一个阴影更凛冽

一个光亮更慈悲

后来这有一些像是悲剧的氛围让身处其中的人流泪

甚至无家可归

仪式感很重要，我们如此平凡

在春天

很快就能看到的绿意盎然

万物不曾停下脚步

更原始的生机

不会为任何事道歉

2022.3.16

◎ 平行时空

这个地方有粉色的暮霭

有巨大松树

房屋散发清香

圆拱形的小木屋

这个地方我的妈妈还在

她身体强壮

因为有她，我在这个地方

也有个家

陌生的

散发香气的

小屋

和妈妈

看到她我就开始哭了

痛痛快快

我说好想妈妈

要抱抱

妈妈说我偷懒

为了逃避炼金

就说这些没用的话

妈妈让我去放羊

那些圆滚滚

白云朵

妈妈忽然发现

我心口的破洞

她就去翻找针线

短暂的温馨

让我可以暂时放下绷紧的

备战状态

我松下来

像一张软饼摊开

妈妈

我想和你坦白

我给爸爸找了老伴

你走后

他变成了空心人

妈妈

生活还要继续

我们爱你

从未背叛

我只是太累了

妈妈开始缝合我心上的破洞

妈妈手指的温度

复活我

妈妈我好像又有力气

回到那边

2022.5.25

◎我的身体中有一只夜光水母

在水中我也能够放电

蓝色的枝蔓

指尖略疼

大雨滂沱时天空巨大的闪电

我的指尖抵住窗上的玻璃

我身体中的小闪电在努力挣脱

试图致意

2022.5.25

◎浅睡

初夏早晨，晴好。

树木在清风中凝神细听

谁在庸倦叹息

关上门

偶尔有树叶的颤音落在窗上

和金粒子一起。

2022.6.5

◎夜奔

盛夏发出摇摇晃晃木船的声音

盛夏的瓦片在慢慢生长青苔的幽怨

假如我满心欢喜，假如

时钟喜欢在夜深时摇摆得笨拙

假如听到敲门

在夜深时

假如暴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挤满房间

我的睡眠变成一只受伤的细菌

痛点来自膨胀

复制

来自分裂

来自第三节螯肢

红拂站在屋顶的瓦片上

暴雨来临前雷声由远及近

巨大闪电劈开

铅块之云

“这座城市越来越长安

我喜欢

这空无一物的朝代”

红拂要我在明晚给她准备好夜黑风高

“又要开始流行犬牙了——人们

使用白森森的牙齿

每个喉咙张开，都有一把

雪亮的匕首”

她张开嘴

要我看这些时尚的做派

我紧闭双眼：在深夜

所有的犬牙

都会被柔软的嘴唇包好

世间仍旧美好

阳光总会回来

没什么，天下之大。

总有隙缝会透过阳光、慈悲和希望

伤口会愈合

红拂也其实并不真的需要

夜黑风高

暴风雨会过去，天亮之后你披着阳光的金甲

站在屋顶

来得及。

我是说，这一切

真正的长安才刚刚开始

2022.3.1

◎清风拂山岗

美好易逝吗？争吵是

克制最后的宿命

她婚后变成喜鹊，多疑，吵闹

他变成巨大的割草机

在夜晚。

割草机割断野草的梦想和热望

割草机稳定，又高效

要了野草的命

没有人在乎野草的努力

野草努力活下去

却每每被腰斩

（生活就像被腰斩的游戏）

他后来变成巨大轰鸣的割草机

声音刺耳

偶尔停顿困惑

（割草机也疼痛吗？）

争吵是割草机和野草的争吵

（喜鹊从不不停下吵闹）

争吵是

蓬勃的野草被收割那些不该有的热望

夜深时割草机安静下来

割草机的迷茫

是冰冷的机械法则无法理解生命的尊严

后来他

静静听月光变成露水

听野草如何失去光彩而慢慢枯萎

2023.3.11

◎致二十年前的自己

有件事一直让我困惑：社会关系

鱼群中的骆驼

我彬彬有礼，礼让他人

用礼貌

保持距离

人群危险，陌生人相对安全

（还是别上岸了）

社会关系让我紧张，聚餐

举起酒杯发言

让骆驼沉入海底

（不要注视我

你们的目光有毒）

我是胆小却庞大的骆驼

当我在深海中被人问候

即使同样的频率

（我也想和人互诉衷肠）

深海中那只溺水的骆驼你好呀

这么多年

你仍旧不会游泳

（像鱼那么呼吸）

这么多年

你辛苦了

2023.5.29

◎白色夹竹桃

原来你这么美

像夏天的午后醒来

忽然看到刀尖上的寒光

（刺中心口）

慵懒之中偶尔出现的凛冽

让恍惚而闷热的午后

闪现很多不能回避的生命疼痛

本来以为藏好的那些

生老病死

在烈日之下变成暗喻

变成刺客

2023.5.29

◎芒种

未曾发生的事，又何必忧虑

我们渺小

穿过时间的曲线

震荡精确

波粒二象性

（薛定谔的猫）

可能你已厌倦解释

失眠

看黑暗如何被光亮一点一点稀释

也可能你在今年长出根茎

也学着开花

仰头看鸟雀飞过

2023.6.6

◎致雪豹

大雪封山前老天藏好了兔子，雪狐，盘羊

一夜之间它们都进了魔术师的

帽子

你巡视领地

眼神空旷

根本没有任何移动的，活的

在山顶只有更凛冽的寒风

世界孤独而安静

世界热烈而

饥饿

你忽然

纵身一跃

你的捕猎隐忍而癫狂。

一个哲学的问题：向死而生

很多人丢盔卸甲

很多人狼狈不堪为了活着

雪豹在跳崖在为了生存赌一场输赢

2023.7.25

◎一场暴雨

傍晚新同事说要请客

我看了看时间

办公桌已瘫成一张软饼

她就是沉不住气。

到底是年轻：外面一声炸雷

狂风大作

暴雨开始了

（我们各自带了雨具四散）

飘过山一样的乌云

瞬间就天黑

（有人在遮蔽所有的光

甚至伸手不见五指）

天上的龙也在加班

偶尔一道严厉而精确的闪电

谁是那个即将受刑恶贯满盈的人

天空在无能狂怒

（要找的人怎么还没找到）

半空的云山忽然混乱

狼族和龙族这场架打得好像两个村子的村民

要淹没几座城市

才能出一口恶气

这场面

只能吓住地上乱跑的人

一场暴雨连接了天界灵界和人界

其实所有人都是狼狈的

2023.7.26

◎雪妖（组诗）

大雪封山，月如银盘

◎雪妖游荡

穿过树林时她轻轻笑着

她用雪压住村庄的声音——你甚至可以听到

屋脊艰难支撑的叹息

穿过被雪覆盖静默的冰湖，湖边的高速公路

是另外的世界

汽车飞驰

银色的光耀是进入时间的圣门

后面的人瘦成黑色的影子

如果你在雪原

在散发寒冷清香的松林

不小心看到了雪妖（你的视线也被寒冷冻伤

她所过之处氧气也会结冰）

听到她的轻笑，甚至听见铃铛轻响——千万要

面无表情

如果没有，暴雪将成吨倾覆

你点上灯照亮自己的冷

等雪停。

◎立冬

雪妖的冰冷和机器的冰冷谁更冷？

一列动车经过雪原

声音被冻住了

如此安静

动车里颜色温暖的人们表情生动

有人在喝啤酒吃花生米

有人在吃饺子

大多数人在昏昏睡去

现在时间宝贵

人生的绿皮火车已升级成银色子弹头动车

射向虚无

◎七窍玲珑心

暴雪将整个平原覆盖

但动车纵横

新鲜而清晰的切割痕迹在挑衅

雪妖对呼啸而过的动车

频繁冲突

古老而神秘的魔法甚至启动

◎大暴雪是人类的自我清洗

婴儿无辜

因为他还没开始作恶

孩童无辜

他们无法确定暴雪的方向

成人无辜

只有少数人在抹黑人性的光

老人无辜

他们只想多看几眼亲人以及慢慢告别、退场和所有美好

◎雪妖之眼

一场大雪后

世界非黑即白

铃铛轻响

雪妖回到自己的洞穴:

雪妖你为何不再瞬间冻结时间

雪妖你为何从冰封的圆月出来

现在的世界早已不似从前

2023.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