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石：本名何凯，1965年2月出生。湖北省荆州市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1989年底开始诗歌创作，1995年春后辍笔，2016年重开诗笔。作品散见于国内多种诗刊杂志，并有作品收录《把青青水果擦红·中国新时期现代诗·湖北卷》《中国当代青年抒情诗精选》《湖北作家作品选·2016 -2017·诗歌卷》《当代荆州诗百家》《2020中国诗歌年选》《2022中国精短诗选》等选本。著有诗集《闪电的锯齿撕扯着春天》和《在尘世小憩》随笔集。

带我到人间的人（7首）

◎浮石

云或者秋天最后的一只苹果

一九九三年秋天的正午

阳光明媚

我来到一座果园的外面

看见那些果树

以及秋天里的一只苹果

我看见这最后的苹果

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一只小花狗

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摇着尾巴

多年来的我

干着赖以生存的活计

忽略了许多琐屑的细节

风从我的耳边

穿过高高的栅栏

天在我头顶上篮

我试着伸出手

我知道我伸出去的手

只意味着秋天里

这最后的一只苹果

就要落下来

这时一朵白云

远远地飘了过来

白云与小花狗和护园老人

以及最后一只苹果

是我所看到的秋天的全部

我重新回到书房

点燃一支烟写到：

云或者秋天

最后的一只苹果

1993.9.23

奶奶，我把愿望放进您的竹篮

整个下午

沐浴在和煦的阳光里

经过约一个半小时

避开城市的喧嚣

坐在编织竹篮的奶奶身边

在一把竹椅上

摘下市井的面具

来的时候

看见了绿色的麦苗

以及田间劳作的人

春天的手将孩子们的风筝

扶上了蓝天

透过车窗我看见

被混凝土包裹之外的这些

细长的竹篾

在奶奶手中翻飞

像弯弯的乡村小路

如果现在沿着来时的方向返回

能不能抹去奶奶额头的艰辛

奶奶的竹篮越编越大

我朴素的愿望越来越深

明天我仍将回到

客居的城市

并且携带这只竹篮

在车水马龙中

继续演绎

竹篮打水的故事

1994.3.30

想想不是石匠的父亲

一生都在打磨一块石头

直到把自己从里面刨出来又放进去

母亲每到晚上就咳嗽

像锤子在敲击石头

父亲披衣下床，试水温、喂药

月光下，很多事物明亮起来

如今，身着50年代旧军装的父亲

在墙上的黑边相框里不再言语

2019.8.30

粽子里的妈妈

坐在一把木制椅上的

妈妈，把糯米罐进粽叶

折成的圆锥里，用绳索扎紧

矮凳上小小的我

却发现了，比糯米更白的

妈妈微笑时眼里的亮光

比粽子更香的

发髻上的栀子花

她又将一枚粽子剥开

递给我，迷蒙中我看见妈妈

望着我的眼神

比照进陵园的夕阳

更薄，更淡

妈妈的味道

隔着墓碑上沁凉的名字

2021.6.6

巴士往荆州古城驶去

现在是埋藏往事的深秋

北京时间15：37分

我在荆州会议中心上车

在九曲桥站下车的，是像十六年前

我们从胳膊交缠的矜持开始

从春天出发的那位姑娘

带着口罩的老奶奶

看了看手脚不太好使的老伴

红灯路口，自言自语：

要是现在能够下车多好……

是的，多好！他们

似乎感觉错过了什么

过了这个路口，我就要到达

荆州古城的东门

仿佛一个穷乡僻壤的书生

历经颠簸。潦倒中在想，是不是可以

将穷途和末路设置为：

提一提都是阴云密布的过往

2021.11.6

带我到人间的人

带我到人间的人

已归隐虚空，看不到

被利刃猝不及防划出我的疼痛

我要习惯独处

努力改变曾经的

胆怯、羞涩和执念

要允许一棵树，有枝蔓

枝蔓上允许有鸟鸣，可以

有夕阳栖息，允许叶子

有虫洞，给光线留点出路

还要允许雨水冲刷

根茎裸露，我就可以看见

清晰的脉络，就可以在多年以后

遇到

带我到人间的人

2022.5.7

秋日：与鱼的一场阳谋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风已躲开，堰塘波平如镜

收纳的蓝天、白了头的芦苇

和秋天里戴着口罩的我们

在撒下烈酒浸泡的米粒后

随着细小的涟漪在秋日里摇晃

钓竿划出的抛物线另一端

鱼，在诱饵面前

成为我们的榜样

去鳞剖腹挖腮，流出的血液

与没有鳞片的我们有着一样的颜色

佐以褐的花椒，白的豆腐

红的辣椒，隆重而热烈

再加少许的盐

一场阳谋不至于寡淡无味

一勺上好的陈醋

方可压制沸腾的血腥之气

进化得失去语音系统的卵生之物

死不瞑目。七秒的记忆里

能听见操之过急食道遗留骨刺者

替你发出元音时的惊慌失措？

盛宴已近残局

夜的厚重大幕已经开启

星空之下篝火渐暗

想起酩酊之前

潦草的自己：

“我们只把骨头、刺及判决

留在人间”^①

连同焰火和灰烬

注：①引自《时刻美丽》

2022.11.2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