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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诗意”的创造——洛夫诗论阅读随笔 章继光

诗歌理论

zhangjiguang 2024-09-16 10:33:07

诗意是诗歌的重要素质,它是诗人和读者的双向奔赴,也是人们希望探寻的奥秘。

洛夫指出,诗要给读者一个惊喜,一个发现,创造出一种未知的美(参见《洛夫谈诗》第66页,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年)。诗的“美”主要就是指诗意。洛夫在《诗的语言和意象》一文中就此作了一次“答客问”。他说,一首诗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到目前为止,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精确的定义。为了讨论的便利,洛夫用两分法,把诗分为“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两部分来分析。诗的“内在世界”包含“诗情”与“诗意”;诗的“外在世界”就是由语言构成的图画,称之为“意象”,也就是所谓的“诗象”。诗的内外两个世界融成一体,便表现出一个圆润自如,明澈光灿的新秩序、新世界,梵乐希称之为“一个宇宙全然的觉醒”(洛夫《诗的语言和意象》一文,载评论集《孤寂中的回响》,台北东大图书有限公司1981年)

   洛夫指出,所谓“诗情”,就是诗中的情趣,它是受外在刺激而产生的心灵纯粹感应,它不受知性的干扰,也不产生利害关系,可以说是一种相当于音乐中那种形而上的抒情状态。

  关于“诗意”,洛夫指出,诗意并不限于诗歌文本受逻辑与文法规范的文意;对于诗歌来说,主要表现为作品的“言外之意”,即原作诗句的引申与延展,这个含有十分丰富内容的层面(空间),才是诗意。就是说,诗意不仅表现于可知可解的语言层面,更表现于隐藏在语言背后的未知层面(虚拟层面)中。优秀的诗人往往善于赋予诗歌语言背后丰富的内容。他以中国古代诗词为例说,中国古典诗歌,尤其是唐宋诗词,讲究的就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宋代诗人梅尧臣曾说:“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也。”

洛夫进而指出,一首诗的外在世界就是“诗象”,它是一幅鲜明而具体的图像。诗人在创作时,首先心中出一种“视境”,或称为“心象”,然后由文字表现出来,这就成了意象。读者欣赏一首诗时,必先通过意象,使诗人的视境在心中重现,然后进而体悟出这一意象所含有的诗意。因此,诗意的创造实有赖于意象的创造。

洛夫谈到,意象有许多种,其中以视觉意象构成一首诗外在世界为主要因素。除了视觉意象外,诗中还有听觉意象、嗅觉意象,以及各种感觉的综合意象。接着,他结合中西美学对诗歌意象的三层次(比喻、象征、暗示)分别进行了介绍(以上参见《诗的语言和意象》一文)。为此,洛夫反复强调“诗是意象思维”,经营和创造意象是诗人的“重要能力”,诗人的使命就是“凭借想象创造一个更真实、更美好的意象世界”(以上参见《洛夫谈诗》、《诗而有序》等著作),一个充满诗意的世界;诗人对意象的经营使文字构成一个现实生活中感受不到的语言空间,让其中充满想象、神秘、情趣盎然甚至崇高理想的向往。

熟读西方现代诗的洛夫,对于意象的重视受美英意象派代表诗人庞德(1885——1972)、休姆(1883——1907)的影响。庞德认为,“意象是瞬息间呈现出的一个理性和感情的复合体。”这个“复合体”的内层是“意”,即诗人主观的思想感情,庞德受表现主义的影响,将诗歌视为思想情感的表现,是“感情价值的表述”,它“致力于传达精炼的感情”,诗的韵律、节奏由情感组织。“复合体”的外层是“象”,“象”是情感的呈现,亦即“形象在视觉想象上的投射”。他指出,正是意与象的和谐结合,即诗歌意象的完成,使作者和读者都能获得审美的自由和解放,从而让诗歌登上创作的最高境界。作为庞德的挚友和支持者,休姆特别指出,意象是“诗的灵魂”,诗歌要使“每一个词都必须是看得见的意象”,并提出“意象主义”一词作为意象派的旗帜。(注)

必须指出的是,作为西方意象派的大师的庞德,十分熟悉中国古代诗歌,他倡导诗的“意象”,并以两分法来诠释“意象”,乃是对中国古代诗论的借鉴。实际上,在中国古典文化(含诗论)中早就有了意象一词,如《易传》“圣人立象以尽意”,就将“意”与“象”二者视为一种互相的关联。后来的《文心雕龙 . 神思》(“窥意象以运斤”)则开了以“意象”品诗论文的先河。此后唐人论诗又创设“兴象”一词作为作为重要的美学概念,如殷璠批评南朝以来一些诗作“都无兴象,但贵轻艳”,评唐人诗“颇多兴象,复备风骨。”(《河岳英灵集序》)他所谓的“兴象”之“象”就是指物象,事物或自然景物的图像;“兴”则是指诗中的主观寄托或言近意远的兴味神韵,与“意”相通。唐人对“兴象”(意象)二重结构的把握与重视,反映了他们对这一美学概念内涵的深刻体认与着意追求。

不难看出,在洛夫对诗歌构成的分析中,所谓诗的“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借用了庞德关于意象“内层”“外层”的说法,但是洛夫基于意象所创造的关于诗意胜境的描述:“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也。”、“言有尽而意无穷”等等则是庞德意象理论中所未有的,它是洛夫对唐宋诗歌美学有关诗意阐释的吸收与发挥。可以说,洛夫以中国古典诗论补充和丰富了庞德意象说的不足。至于他文中对诗歌意象三层次(比喻、象征、暗示)的介绍与分析,足以见出洛夫对中西诗歌美学的娴熟把握。基于对中国古典诗歌美学的深刻体认,洛夫将“意象化”作为中国古典诗值得重视、传承的重要美学经验之一,他指出,中国诗歌由四言到五言、七言律绝,在技巧上由浅白而深致,由直达而折射,由写实而象征,这都是文学演进的必然趋势,最显著的则是由平铺直叙的描写,进化到意象的呈现。所谓意象化,就是诗人把情感深刻地渗入事物之中,再透过鲜活而具体的景象表达出来,而这种表达是情与景的融合,其审美效果就在“言近旨远”。换言之,就是以最精简而生动的语言,表达出最深刻的含义。他指出,杜甫的七律都是极其精致的意象化的诗;杜甫的诗之所以能传诵千古,主要靠他经营意象的才识与功力。李商隐师承杜甫,也学到了把情感意象化的本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两句诗之妙就在于使激情化为冷隽的意象,使情感有了深度(参见《诗的传承与创新——<洛夫精品>自序》,《诗而有序》第22页,深圳海天出版社2014年,重点系笔者所加)。

洛夫对诗歌意象和诗意创造的认知,他对中国古典诗歌意象化成就的评价,体现出丰富的中国文化修养,与善于沟通古今、融会中西方文化的能力与难能可贵的大家眼光。


:洛夫认为,“意象派”为休姆创立。是以庞德、休姆等为代表的一批美英诗人受中国古诗和日本俳句的影响,为追求新的表现技巧形成的一个诗派。参见洛夫《现代诗二十问》,载评论集《孤寂中的回响》。

作者:旅加学者、五邑大学教授(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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