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记

习惯于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把命系在一把风上过日子
火与金属的光芒
迫使他们踩着同伴的尸骨
一次又一次，替一条河流退让

这些没有姓氏的草民
柔弱的身骨可以举起漫山野火
逼退寒冬。也能在一夜之间
卷土重来，用一把瓦砾和沙石
复制久远的故乡


爬山虎

从墙角抽出骨节
从骨节里抽出云彩和波浪

在绝境中奔跑，日复一日练习
攀爬，倒立。锻造铁石之躯

是一面墙，一棵树
也是一片森林

蛇，或者钉子
站起来，都是辽阔的天空


芦花

从诗经里涌出的浪花
口哨里哼着泥土的气息

一条河流弯下腰身
海，站起来
 
风在高处提着灯笼
寻找唱歌的人


盆景
 
将天空无限度地缩小
才能发现身上那些坏毛病
“粗枝大叶都是惯出来的”
精致的生活需要牢笼
需要绳索和剪子
 
有人厌倦了脚下的森林
有人从未见过真正的天空


瀑布
 
从高处奔跑而来的人
在悬崖上练习倒立
 
“你们仰望的天空
太窄，装不下我的心”
 
“我要的辽阔
在你们所说的最低处”


石头赋

潜伏。在冰冷的黑暗里
点燃内心，锻造金属之身
 
变身。一把粗糙笨拙的斧子
能让时光倒流三百万年
 
生长。一次次撕裂，粉碎，重组
隐藏呼吸和疼痛
在荒原和废墟之上雕塑野性之美
 
天空不是唯一的高度
隐藏年轮的人不断从胸口抽出肋骨
日复一日修炼，柔软的心


多年生植物

北风从身后袭来的时候
我轻飘飘的身体轰然倒塌
 
厚厚的白，埋葬了骨骼残留的碎片
以及碎片上残留的最后一滴泪水
 
他们只喜欢我如花似玉的身体
从不在意我隐藏在黑暗里的根


原野上的树
 
一枚小小的叶子
站起来
就是一座山
在风的掌心
替辽阔的故土
驻守，最后一座
寂寞的城池

即使悄然倒下
骨子里
也装着整片森林


雪花

来自异域的花朵
身体里藏着诡异和诱惑
“我的身世冰冷
需要一团盛开的火焰”
 
命运的掌心摊开
我们如此近，又那么远
怎么也抓不住。甚至来不及用力
奔涌的河流便淹没了
浅浅的峡谷，淹没了
天地，隔世的白


独木桥

并不是我天生喜欢孤独
世间总有那么多无法跨越的鸿沟
一副草木之躯
需要长出多少肋骨
才能模拟一堆千年的石头
普渡悬空的心


盆景

被囚禁到城市里的野人
一次次忍受截肢，撕裂和束缚之苦
扭曲的身骨
将慵懒的时光无限拉长
天地无限收缩
悬崖，大漠，森林，波涛，云海
古典和时尚一体的象征主义
在股掌之间复活
繁殖孤独与虚幻之美


河流赋

蛇。极限的柔软
在冰冷的镜片上雕刻火焰，繁衍炊烟
狮子。疯狂的野性冲破牢笼
在温润的庄园繁殖

追逐，徘徊，倒立，碰撞 
一次次在锋利的棱角上撕裂伤口，粉碎骨骼
又在转瞬之间自我缝合
迎着堤岸和乱石，一次次站起来

比喻，借代，铺排，夸张
穷尽沟沟壑壑峰回路转的修辞
敞开胸口，却又隐藏真相
处处为家，又终生颠沛流离

叙说，吟唱还是咆哮
一个人同时张开千万张口
没有结局的故事复制着相同的悬念
滔滔不绝，又似乎戛然而止


瓷赋

泥土里生长白云
细腻，松软，爱慕珍稀的瓷石

旋转是最顶尖的舞蹈 
万能的身姿偏爱温润玲珑之物

以纹身之法勾勒心境，以镀金之术装点青春
借一把大火还原如玉似镜的爱情


牡丹说
 
色彩和芬芳不是天空的全部
久开不败的秘密
在于皮，在于根，在于心
在于骨头，血液，甚至腐烂的尸体
在于每一个常常被人忽略的细节
 
四月只是短短的一瞬
花期漫过四季
我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位都藏着春天
城市和村庄，山川和田野
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都是辽阔的故乡


龙井

山名
水名
茶名

他们与杯子
在一个春天悄悄恋爱
融为一体

品茶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始终无法在他们之间落笔
刻下一朵云的名字


瓶
 
喜欢淡妆，也迷恋浓抹
天性爱美之人
渴望举手投足便能倾倒众生
 
谁都无法瞒天过海
收藏家最后的结局
往往只是一座虚空的坟墓


琥珀
 
光滑，圆润，豆蔻年华
散发出诱人的光芒和气息
 
可以拥抱，可以热吻
可以把我捧在掌心
尽情欣赏，或者玩弄
 
不要迷恋我的青春
我的身世阴暗，风干的眼泪
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其实，你又何尝不是
衣冠楚楚，裹着一颗脆弱的心
 

落叶赋

一朵云霞舒展身体
在天空作画

作为荒草和泥土的一部分
炫丽的色彩被一把秋风忽略

最优雅的舞蹈不是飞翔
而是借一场迟来的雨水点燃自己


野火

来自天庭的歌女
沦落天涯

胸口藏着的闪电
曾经点燃炊烟，煮沸远古的河流

向天空借一把东风
掌心里就有百万雄师扑过原野

每一朵野花都是温润的影子
每一颗星辰都是遥远的故乡


悬崖上的植物
 
在悬崖绝壁上
抓住一条缝，或者一粒尘埃
就可以安家
找到一滴雨露
就可以替一座山
牵出一条河流
 
这些没有姓氏的植物
穷尽一生的攀爬
也无法抵达天空
柔弱的身板，长到老
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块
活着的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