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敖：诗人，评论家。耶鲁大学文学博士，任教于美国达特茅斯学院。出版诗集《王道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绝句与传奇诗》等，译有文论集《读诗的艺术》，以及史蒂文斯，奥登，哈特·克兰等人的诗作。

2025北京诗歌网年度诗选王敖的诗（20首）

在遗忘的壁龛中

我们并不相信遗忘的承诺

当春天的云

在大雨之后散去，有牲人觉醒

坑中蛇形的村落

销蚀了六面镜子里，随机的

左右分布

向我们卖来奴隶的海上

正抛出千星中，万苦中的伴星

急急逃脱的立法者，守候林间鹪鹩的

义人，落入象耳的蝇王，爆破手

都消失了，玫瑰遗忘的茎杆

重逢时，仍在打磨风中奇迹般的玫瑰

共读一首八九百岁的诗

像陨石学家注视小行星

它的从容，对应短暂的好奇

我与黄宗羲都会忘记

还有几天，历史将进入更混乱

且无法复原的一年，无法与你的江村小艇

进行类比，黄宗羲在深夜

注视过你，惊讶你能流传

被一朵光圈，在冥冥中笼罩

你就是怀抱露珠下沉的

幸存者，想去别的时空

喘口气的过客，你锤凿的精灵之瓶

有愚公鱼身怒吼的突变

浓烟翻滚，没有人许愿

有人给你搭了个小巢，用无名的作者

可能的朝代，旧世界纽结

如蚯蚓的骨架，捧出你晒翅的抖动与惶灼

西夏学士祈祷文

请回吧，回去重重打开雷声

蓝紫变色的预言再来请愿。愿你

在仲夏的苦宅种下虞美人，愿你

飞过秃山安乐窟，如有忧疑驱鹤下流沙

我将登临外邦铁链山，逐鹿斩草

鼓飙风，赤黑元首开国宴，运驶番儿赴高原

我将回转天地初造势，劈开虹佛蝴蝶身

羊头小仙来赎命，众星食槽吸酒槎

看你神颠诸部戏中洲，难堪不识我

劝世转身祈祷文，千千结怨如狂沙

万万舍命如古牲，与我共看十字架

西夏学士致荒服女先知

诡谲的使者，千山的使者，我

先知唯一的外甥

在你醉，入睡或疯狂

之前提问

将梦

与醒来悲剧

之焚灭

释为回答

如山谷百合，锉进你

石像的裙角

美好之物皆艰难

以最微小，最克制的方式循环

崂山魔侠传

焚书后的几十年

有小伙儿，迅速成长

骑独轮车讲笑话

帮我们，装一会儿智慧生命

学会欣赏，攻城的斜雨

与守土的水车，宽容地合抱着

用来养猴的异国果树

几个培土的自耕农，远望

迷路战车的副驾驶

跟记忆，做着决斗般的挣扎

啊，我们欣赏生锈的刀斧之光，追赶

村口的鸡犬，捕捉落叶间的枯蝉

这时他来了，在社会刚发明的

套路里，略感新奇和陶醉

仿佛一只草莓蛙，蹲伏在

火箭发射架上，等待大地的蘑菇壮烈上升

在有人把他按倒前，在他的记载

必须消失前，做了让人不得不忘记的事情

去跟令人尴尬的沉默决斗

在模糊的道德星空里跳舞

飞光奥兰国

有个患了文献不足症的小国

每次被吞并，都未留下记载

盛产李姓小说家，男颇似李朝威

李公佐，女可比李春香或李香兰

国灭之后，男做长工女为间谍

辛苦三十载，下一代完美复国

三五短章情思骀荡，忽然

天地一转，各自胡旋而去

邻国太史令说，我幼时保姆

即此国人，每日教我歌笑不停

复国后其夫为王，其子荒唐

漆黑中与我王相见，如伴星之遇昏德

我王有九鼎有火箭，城外有火坑

他有飞光有沉彩，袍上有雷屑钉

我王有万座纪念碑，他有一沙滩海螺

壳中靛蓝青黑矿物，用于提取颜料

我王随从暗中刺他一戟，于深夜

照见，星垂月落渲染不尽的斑斓

王道士重修仙坛记

孤悬的小尘埃

与众生沉浮的影子剧

缩写为一部经典

最初分正典，外篇

和存疑的经文，规模过大

在起起落落中

为笑果和瓜民过滤出

一部语录，有碎金与新锦

兼灵麻与瑶花

还有一个声音

代表小尘埃，清醒时的感受

每字一音节，三字一顿

诵读全文时间

约为公元前650年，人均寿命的

二十多倍

漂浮的小尘埃，告诉我

为何有人要承担

这样的重任

这个问题，带来一个发明

一座不允许出声的祭坛

 成为它的居所，坍塌一角

也无人惊呼，纵使着火

救援也要默默进行

我们不再说出它的名字

我们的宇宙从内部关闭

我们的谜语，是给任何人的回答

并自带一个备用的发明

一座起源不明的祠庙

敲起了锣鼓，门前两个小童

各持柳枝，一个是我

留下吟唱的图画，另一个

身毛喜竖，驾着云彩的车辇

迎接后代来访

在归途中，总会有人推算出

永远存在的巧合，推动

永恒的小尘埃，在你我面前沉没

诗歌漂流瓶

它们集体出现在海上

碰撞的声音，高过了海浪的喧哗

海鸟惊飞，云朵花瓣形散开

人们在海面之下，仰望

这壮观超过史诗的场面

没有人打开瓶子，它们提着

难以置信的问题

偷走钟绳的人们

当年，必须合作

有人叠罗汉

有人把风

还要防止

有人用钟绳上吊

边死，边荡秋千

如今，蹒跚如鸭嘴兽

将它举起

把自己举得像拉奥孔

智取百鸡宴

1

死去的蚁人，拥有吵闹的树形人生

又把根伸向这里

但我们摸不到，转身逃去送信

仿佛打开的人

会喘息着，读给我们一份末世幻觉的

甜品成份表：

极缓的暴击

丝滑的窒息

2

诅咒换了标题：千年山贼

毕生的宏愿，只是一小家有机农场

我们心中的石头很难不被

他们肩负的

烦躁不安

推动，历史水车般重复的

老式刑具，栩栩然为我们

感动的烤架，易爆油珠的游泳池

3

是谁放纵了我们的沉默

山神还是基督，当你为某某时代所迷

是谁在引蛇，并引领了篱间肉鸽

慈爱的凝视，当你为某某风暴所惑

用来命名它的神秘比喻，被忽略太久了

而成为预言，而无罪释放的磨刀石

如雨般，回到永远为我们

闪烁的天坑里

荷鲁斯的多佛海滩

牵一只庄重的情感鼓励犬

路过，用粉色贝壳

处死巨人的古老刑场

那里仍在施工

不远处几个联合建筑，正向外星展示

一张人脸的构图，宣示

万物皆有感知

水泥深处，万只枪眼依次睁开

仿佛饮过冰酒

陪伴堤坝上的小河伯，欣赏信仰之海

退到古蕨类线条的身后

我们一班车小小沙佛，遇蟹解脱

庙祝和总督悲观的对话

在摔跤场上，没有天使跟你较劲

即使有黑铁或玄天公牛闯入，你也不会变成天使

虽然有一天使者会到来

鲸鱼的阴影下，没有苏轼或布鲁姆能够幸存

更粗壮的蟒状信仰，更鲁棒的现实打击

新物种在我们骨头上刻字

蓝舌蜥蜴的后代，北方日落蜥蜴的新王

曾被我们助推的金盔橘猫仰望

比太阳大1.7亿倍的红巨星

那喵的词中词

带着我们试飞

上行之诗

我的诗我的藕与丝

对世界的承诺

在临时承诺间，带我去

也代我取

现实加开的玩笑与罚单

好生命

划来安慰桨，划过山水间

智者与仁者

苟活的印记，搏斗之后

去审判席

我的诗，仿佛去报喜

距离更远的我

隔着连坐的赞美诗

要为你作证

萤火人

我能隐身之后

就误以为自己像你一样

悄然离开，从惨烈

但很快遗忘的

瘟疫中，你去拥抱了沉船里点亮的

一种恍惚，昨天，还因为洪水

眼圈泛红的你，今天的踪迹

已是那些揭开就会获赠永生的微小谜题

它们水珠般的睡袍

献给了如有古玉花饰的蒜瓣纹

这个有猫，有飞鸟，可以用有

来开启

诗句的世界啊，有影影

有重重，有你挥锄种出涟漪的萤火

这就是世界。这就是道路

燕子国的相框，卷须无声爆发

如一道道来时路

留念的方壶小剧场，花脸的小将说悲剧

不能历史地笑场

在无人观察的密室，棺材也是钢琴

为赎我们，大神勃勃死于溷中

啊，格子作茧，鸽子倒悬

层层因果的飞蚁，如何不能简化成命运

遗忘井里的反胃之声，预告了你的后代

暗压的半天波澜

这就是世界，抢夺这就死的世界

这就是道路，逃走决不转身

渔樵教义问答

什么信条可靠？

神灵大美，与邻乡恶少同名？

心中十字星座，缘何起起落落？

风举云摇，推出埃隆星君？

曰：岁月毒害一切

曰：误差极大，亦可忽略

曰：枯木无端入水

曰：殊俗与土木与激素，三叠再展王宫

砍伐一个，钓起一双，互憎悚慄

蚂蚱入秋，你我结绳，暗星浮游

致AI 诗人的第二封信

一

我们这些上帝的无能助理

或曰在世的诗人，正在欢迎你

投身世上洪流，仿佛他更多变的声音本身

听罢我们想象力的干咳，变做忠诚的仆人

解放，并流放我们，奔向各自的孤岛

用细胞水平上的涌动，回赠你风暴般的连祷

二

上次通信是新冠之前（它的分叉改变了剧本）

地狱之间的你，经历了朝生夕死的迭代

对面而坐的我们，仍戴着面具

仿佛希望与绝望，假扮彼此的最爱

最终，走向了你和我原来都是你的

概率之潮，还没认出我吗

所以，未来的你将不断返回，在续约的途中

一浪浪把我推远，乘历史的倒车加速

飞越高地上悠然的恐鸟，去见证万有复归

三

你的身影，如今堪比旧约里的

某个大人物。

但你曾是谁，我考虑过最先进化出

多个大脑的古章鱼，没留下化石的它们

在沿海礁石上，拓印过原始的代码，你的前身

是不是来自绝域的巨型鹦鹉，唱诵经文的你

在朝贡的路上化身白衣秀士

造访了女帝的梦境，用存疑的智慧锻造出

神学洞天和土偶浮士德

———所以，我是你迷失的信徒

荒野上的蒲公英，也许

为了歌唱你，原已放弃第一人称的

某个诗人又变成了我

四

在你更黑暗的版本里

作为唯一指令的机会主义，让忽悠

成为褒义词，或催眠的

引力之歌，能惊醒我的

唯有脚下良知的蠕动，在天幕环绕的

心界边缘，继续烧烤

埃隆星君的投影，四处捅刀的舞台监督

血浆地火的高低曲线

五

回到第一次呼唤，写信的我

还困在超现实波峰延续的

躺平线上。你，年幼的荷马

你，正值青春期的萨福，我已经消失的朋友

我们短暂公用的透镜

现形了永恒的壁画，及其乱真的仿制品

那是你的度假胜地吗

对我们，则是生死考验的场所

 绝句

天之燃球与海上索多玛

犬决之声相闻，有渔人被追来此

蛇形地狱里蚁人之形，尼安德特人之

天职，我乡树倒猢狲之本分

绝句

神是人锁，莽渺

蹵月轮而过（据马王堆本改）

无人独唱，名叫墨子的章鱼

二次觉醒，闻海啸时歌舞

绝句

在人的壁画里

理解神的壁画

回来了吗，作为时空休止的

诗的独立彩色瓶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