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2013-1014年近作）
精华作品全录
2014-07-09 15:11:13
本帖最后由 笨水 于 2014-3-2 15:01 编辑
郎中行
想做一名郎中，行走乡间
姓华，或者姓扁
做一名郎中，酷爱中医药学
不出诊时，就在灯下翻书
遍及医典，识本草，知经络
望、闻、问、切
练得一手好字
用小楷，为病人开药方
行医救人，视作为人本分
虽天黑路远，山高水长
也要披衣。举灯
登山顶，采清露
入谷中，集新雨
遇上白芪，便蹲下身子，问一问寒暖
路过坟场，就当月跪下
为一次误诊，落泪
腰间有酒，但是我不再喝酒
肩袋里装着手术刀，叮叮当当
皆是金。银。黄铜
梅花针，可绣梅花
可疗伤，亦可杀人
常叹息：环境污染，植物受辱
药性变了
百草还须再尝
“神农”还须再死
只愿昏迷中
有人咽泪，轻唤先生。先生
回来
2014-1-21
荒原之歌
病房有两只灯
一只灯照着我，另一只照着一张空床
四壁洁白，挂在墙上的电视机
能收到三个台
《青年文摘》放在床上，扉页，有一篇文章叫《花开的时候吵到你了吗》
床头柜合着《百年孤独》，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正面对着马孔多北方的大海
感觉自己
就是那广阔的北方
整夜，我注视着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一滴
注入我的体内
我是荒原
相信今夜，会开出蔷薇花
2014-1-15
春风近
这几日，冬虫织布，我抚琴
用雨作的弦
北风越来越冷，我的手发抖
我的弦，筋骨尽断
化作雪，乱作花，纷飞为死去人的灵魂
在灯灭炉冷之后，落在屋顶上
盖住了冬虫的织布机，埋藏了我的琴
枕冷
我贪睡恋床
听檐下有人踏雪经过，便觉得是梅花开了
这一日，母亲放鸡出笼，雪地上倒写个字
兔子出窟，咬断一根麦苗，制造一场雪崩
八哥鸟借着灵魂的重力，将树枝压得更低
池塘冰薄，我有轻功
正是
欲渡江海不须船，春风送我不用帆
2014-2-10
一路向西
那一年，我不坐火车
从西安到乌鲁木齐
我不在车厢的中铺，上铺，下铺。玩手机，看杂志
火车太快了
快得看见了山，却看不见山里的庙
看见了树，看不见向天空祭献的鸟巢
河水从桥下流过
看不见它如何转弯，往右，还是向左
那一年，我牵着马和骆驼
去铁匠铺钉掌
回来时，在长安街头留下崭新的蹄印
那一年，我去城西进丝绸，城外买瓷器
亲自酿得好酒，烧得好菜
远邀友人，作临行一醉
悉数家事
小到庭院里的鸡鸭，瓦上的丝瓜，都交待清楚了
清晨，我出城
向西。一路往西
身边仿佛流着一条易水
易水寒，酒瓶空
用它打水，分一些给马
为它们找一块草地
自己，就着石头抽完一袋旱烟
一个烟圈吐向天空，一个烟圈吹向前途
还需赶路呀，还需
在天黑前找到安身的客栈
和衣而眠，盘缠在手
翻身能看见窗外的月光
看见拴在榆树下的马，好像一匹熟睡的丝绸
才安然入睡
梦会醒。天要亮。路，还有很长
那一年，寺院待在中途
还要下马，还要许愿
还要起程，还要走出寺庙的门
还要一步，一回头
更多的时候，路上没有寺庙，没有村落，没有人烟
天空一直都在，夜里有星辰
大地一直都在，始终在我的脚下
要学会跟马和骆驼说话，当自己是一匹马
要学会跟石头说话，当自己是一块石头
还要抬头，学会跟星星说话
那一年，隧道没有穿透秦岭
我牵马走在山顶，像是带领群山西行
那一年，我不像今天，坐火车。用两天时间赶往西域
途中吃了几个盒饭，做了一个梦
有时，连一个梦也没有
2014-1-3
2014新年酒词
我们在重庆酒家一起喝酒
沈苇，郁笛，孔维冰，去影，旱子，杨钊
有酒自酿，五斤粮食，十颗枸杞
酒曲，用的是故乡的四种植物
它们生于田间，生于荒野，生于山坡，生于河边
我在新疆酿酒，是在酿故乡的一座山，一条河
酿故乡的田野，以及荒野上的星空
好酒要用坛装，封以红布
还要备好菱形红纸，为它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楷书其上
笔，要用湖州秋毫；砚，需上好的端砚
时间已不成问题。墨越磨越短
磨到最后，我们就听见了砚池里传来的涛声
将进酒，杯莫停。
在这荒凉的人间，要饮下这绵柔的火
不停地往身体里添炭
尤其是在这个冬天，要把自己喝成一架坐在雪地里的火炉
2013-12-31
捕蝶者
我空居二楼，梦想做一个在春风中捕蝶的人
做一个捕蝶的人，不备捕蝶网
（不以铁丝为圈，不以竹木为柄，不以尼龙薄纱为袋）
捕蝶，不备三角盒，采集包，乙醚窒息的广口瓶
也不似筱敏说的那样，
你去往原野，山林，洲屿，最为你想往的，可能是亚马逊丛林
是啊，那个在我身旁“捕蝶绕花枝”的轻如燕，不是捕蝶者
捕蝶者一个个都坐在蝴蝶的翅膀上，飞远了
还记得，诸葛亮在南阳捕蝶吗，陶渊明在南山捕蝶
孟浩然在鹿门寺捕蝶，王维在辋川捕蝶
还记得刘禹锡在历阳镇捕蝶
杜甫在浣花溪畔捕了四年蝶，也沿着岷江飞远了
我梦想做一个捕蝶的人，不为避乱，不为放还
梦想一条清浅的小河可以为我转弯，渴时汲取一瓢
梦想一块洗肠后的土地还能辟为一亩田畴一畦菜园
我藉此耕种，酿酒，烹调
空气新鲜如牛粪，茅屋矮矮，当风翻飞像一只草蝶
2013-4-24
草颂
是草，也是邮差，为季节送信
是草，也是药，文煮武熬，救人
是草，也是野菜，充饥，养活荒年
草，长在任何地方
一个人低头拔草，就像不停的在拆信
远看像神农氏，近看像李时珍
是草，就要长在草原
喂牛，喂羊，喂马，喂天空，喂白云
溪水边长一些，溪水底长一些
墙头上长一些，石头上长一些
是草，也要长在庄稼地里
除掉的草，又在身后长出来
人们回过头再除，草转过身再长
一场游戏，到死也没有结束
无人走的路，草已经把它们收回
光亮的路，草伺机将它们没收
要长在沙漠中，喝月光为生
长在城里，让无数的割草工老去
一遍又一遍耗尽人间锋利的刀片
2013-12-19
兰亭记
去会稽山阴之兰亭
我想的是进去后如何出来
穿上的晋服如何脱去
喝下去的酒如何吐出
在这个小小的晋朝
我看见死去的竹子又活过来
它们或疏或密，或浓或淡
来来回回在我身后
呼着谢安。孙绰。许询。支遁
在这个小小的晋朝
鸟是幽径，风是鹅
为我引路，用曲颈环绕我
曲水弯得更加痛切
流觞从上游飘过来
千年时光都成了觞中酒
是我胆子太大，酒量高过会稽山
喝下一杯
又讨要一杯
目光蘸水摹兰亭于白墙之上
蓝天之上，露珠之上
仰观或者俯察
我在曲水边醉酒
伸手能摸到自己的烂骨
侧目能看见自已的背影，以及
需要你重新来排序的秋日荷塘
2013-10-24
湖城记
在湖城，云雾擦拭湖面
就像美人，擦拭镜子
猛虎俯首，猎人停步
化作丛林，等它归山
就这样抱虎入怀，啸声入胆
就这样，胸怀空谷坐在湖边
鱼儿有的睡了，有的醒着
鱼儿无言，我不说话
它抱鳍奏琴
我和以，横竹吹笛
无人驾鹤来，无人驾鹤而去
神仙与天堂，仍要我抬头去寻找
在这里，宗教依旧盛行
往来者都互称耶稣。安拉。佛陀
心中的寺庙映在湖面
比砖瓦要真实许多
湖城在天上，我常以茶杯形容它
喝下是绵绵江河，吐出来是汹汹猛虎
2013-12-12
河谷遇雨
走到谷口，一尘不染的羊羔咩咩叫了几声
雨就下了起来
河水上涨，羊群登山
那天，铁索桥又锈掉一点
那天，雨中的松树好像穷途上的佛塔
我走进去，一只鸟走进来，一只昆虫走进来
我们等着雨停
而不远处，几头牛依然在埋头吃草，不担心衣裳与翅膀
你看，它们的双眼含着永远的春雨
你看，它们都有让蓝色鸢尾花也羡慕的青色蹄子
你看，它们身后吃过的草地上有牛粪滋滋地冒着热气
2013-12-1
南山秋夜
一个人从毡房里出来
白天看得见的南山，现在看不见了
但是，乌鸦一定还在
一只，或者无数只
树下拴着的那匹白马，一定还在
城里看不见的星星，现在都看见了
还有银河
虫鸣多过任何日子
好像世界都是它们的
再呆一会
我相信自己能看见星空中的天使
秋虫念出来的都是不须翻译的经文
2013-11-26
盘旋
立冬之后，该走的都走了，该留的都留了下来
大雁去如秋水，朵朵白云载走了兰舟
天空都留给了鹰。雄鹰盘旋，搬动天山
有时在遗址上修宫殿，在城市上空建庙宇
更多的时候，它不捕猎不建造，只是在天上盘旋
让我想起三件事
第一件，想起童年，与小伙伴玩丢手绢的游戏
乡村的夜晚，月光和蛐蛐曾经跟我们一起唱歌
第二件，是去巴音那木草原的路上
顺时针绕着敖包转三周，遇见另一个自己
第三件，要做一个朝圣者，转走梅里雪山与冈仁波齐
用雪光清洗罪孽，或者，死在转山的途中
2013-11-15
转动
骆驼刺转动着戈壁
沙粒转动着河流
雄鹰转动着群山
秋天，橡树落叶
也有那么几秒钟
橡叶转动橡树
橡果在泥土里转动春天
我用橡果做成的陀螺
半夜立起来，转动
桌子与屋顶上的宇宙
2013-11-11
车过嘉峪关
你头顶的月亮记得
我曾是一位父亲
在门前的枣树下眺望
你的每块城砖记得
我曾是一只蟋蟀
讲故事时
戈壁上的砂砾就会围上来
我是商人
丝绸般从长安流出
滑向非洲
我曾是，朝廷流放的小吏呀
黄昏下敲开城门
与友人剪烛，喝一夜的酒
我曾为僧，为云
依然没有被时间饶恕
只是不须再
提剑鞭马，望关问路
今天，我坐火车经过你
火车那么快，经过你时又用了六百年
2013-11-5
风马云车图
我在机场，等来了一架马车
等来了穆满坐过的那一架马车
我唤青云为盗骊，红霞为赤骥，白云为白义，雾岚为山子
我唤桃林为车轮
它们都一一答应了
天子作星月，造父化迷途
我要驾车走过这个秋天，走过石榴林
载着火红的石榴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我要把小路走得更细，曲径走得更弯
时光生锈了
黄叶从树上落下来
枯枝换作新辋辐，我在落叶中绝尘而去
过河为马洗蹄，迎风为马梳鬃
迷途得意，风景不须钱买
若马恋秋草，如风吹草原
我就为它割缰去辔，还马为风，还车为云
独余我一人在风中醉酒，在云下流浪
2013-10-9
埋酒歌
我酿米成酒，好酒要找一个地方埋了
要有一棵杏树，杏花年年开年年落，年年为我培上新土
种瓜的人已收走他的南瓜，种豆的人吃上了新磨的豆腐
我种下的酒，不长酒，只生长香气
日长一寸，夜长一尺，山河流香，月光醉了好几回
种下的酒挖出来打开，一定要有一段好时光
要遇上一件快乐得不能再快乐的事，才能把它喝掉
为悲伤独饮，为一个相聚后就不再分开的人
为一个离别后就不再相见的人，提锄取酒，倾盅相看
若无喜无悲，无聚无散
百年兼得四美，我嘱身后人把酒取来喝干，就着酒窖
把我埋下
2013-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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