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母亲

母亲一天天，矮下去，暗下去，
摆脱不了又矮又暗的房间。
我必须借助更矮更暗的目光仰望，
才能发掘她的高大和明亮。
笔是农具，再辛勤，
在她的眼里总是无关痛痒。
她把没有亲戚的汉字，丢在路边，
像是未知的杂草。杂草怎么也薅不完，
直到，到处都是大雪覆盖的白发。
这是命！是生存的根本。
是我的贪婪把她的目光染白了，
比暗淡的面颊刺眼。
她的手指用秃了，没有汁液，
没有高楼，没有崭新的街道梳理。
我忽然满腹狐疑，陷入
被掏空的空落之中。听不到
肉身的喧嚣——那致命的青春！
爱的宝藏在我和母亲的梦中，
恰好对折。我不能错过这样的夹缝。
我的转折是她递进的，
递给我一支笔，一个滚烫的头颅。
她把秃笔和手指一起点燃，
呐喊如雨，对应每一个睡醒的毛孔。
生活的嘴巴渴了，泪滴在趔趄中奔波。
用昨天的经济，打造今天的繁荣。
希望明天来得迟些，
像有的疾病，光顾得越晚越好。
日子经不起物业的折腾，
我替母亲挡下了这颗子弹。
把草民的思想举过头顶，
如同，暴露隐私一般晾晒。
深夜里，劳碌的笔，为生命立下字据，
冷漠的目光浇灌过来，仿佛
受到了比天还大的委屈，
回归到母亲的怀里。
锈斑把秋风的原委一点点放大，
然后变矮，变暗。我也人过中年。

骑单车

我执著于滚动的车轮。
在马路坚硬的呼吸中飞翔，
比飘逸的窗户慢，比思想快。
它不知疲倦地滚动着，征服着，
像柔软的黑色的剑，
在季节的肌肤上划痕。

雨滴喝饱了阳光。后背
是一张画布，对前方事物的执著，
会在画布上飞溅着一一现形。
我的双脚兜着圈子，
在闯进一个僵局的瞬间，
迅疾挤破另一个僵局。

我执著于我不断加码的心跳，
血液在攀登时持稳。
当我以手加额，我摸到了一股河流，
一股原生的动力。随手一挥，
就造就了河流的中下游，
熄灭在灰尘布局的阵势里。

我在最贴近地面的高度腾云驾雾，
像我不断追逐的生活。
我执著于在车流人流潮流中弯腰曲背。
站在岁月的眉骨上，侥幸
俯视过往的一切。
楼群以更高的姿态俯视我。

我附身于钙化的阴影，
被灰色的建筑包裹，被街道的罅隙挟持，
滚动着，飞翔着。身后的创伤，
是难以愈合的街道，
越来越细，像眼睛中爬行的血丝，

撤退到城市的喧嚣里。
而大部分的我，是一只冲锋陷阵的鸟，
执著于滚动的车轮，
和渐次被车轮打开的疆土。
红色的喘息，在旋转的眩晕中涅槃。

沉默者

他陷入喧嚣的淤泥中，
陷入臭气熏天的浮世里。

粘满别人的碎屑，
但不苟同。
他身子蜷缩成一块石头，
或灰色的金属。

体内，有风声，有花开的响动。
溪水像情人的手。
他把自己撕成花瓣，
褪掉疲倦的部分。

在邋遢的身世中蜷缩，
被月光包裹，
成为月光的孩子。
他掬着孤独的影子舞蹈，
左冲右突——
被喧嚣的内核卡住，而独立。

口渴

街道干涸。丢失的钱币，
像邋遢的生活，
没有人愿意低头捡拾。

行道树被发烧的海域烤弯了
脊柱。自下而上的河流
声音沙哑，近似
无力为民请命。

几片叶子用嶙峋的身体和信仰，
在裸露的街面上，
消耗街舞。

我的关节充满节奏，
一走一响，很少有人能触摸到，
我风湿多年的腿，
在呻吟中谋生。
在街道上口渴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