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霄山自选诗十首
罗霄山,男,贵州大方人,1982年生。有诗作刊发于《诗刊》《诗江南》《山花》《星星》等刊,有诗作入选第44届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在线诗歌朗诵会及多个选本。获第二届“尹珍诗歌奖”创作奖。贵州民刊《走火》成员、拖拉机诗歌沙龙成员。
罗霄山自选诗十首
钻骨取火
死人的骨头里藏着火焰
要相信这个命题,然后你会
爱上一片蓝幽幽的乱坟岗。
我们所处的世界远没有如此
纯净的蓝。你要相信
我们怀念一个硬骨头的死人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
不曾对什么弯腰,死了也是。
我们怀着好奇打听他在冥界的
生活习俗,揣测我们的结果......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钻骨取火
黑漆漆的世界覆盖内心
我可以做你的灯笼,或纵火的
那个罪犯——或者你也可这样
互相照亮的人,遍布阴暗的角落。
因此走在人群汹涌的街头,我们
看到每个人的骨头都闪耀愤怒的火苗
兄长,朋友......我们暗暗呐喊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夏至考
这一天北半球白昼最长
不知道南半球是什么样子。
这一天许多事情在白天发生
我们手忙脚乱,记录不过来。
这一天我们可以将一首诗
写到一半就停了,我们还可以
唱一首儿歌唱着唱着,就躺在
时光宽大的床上。知了鸣叫
蝴蝶飞舞,谁空谈我们都不理。
天气太热,我们去河里洗澡
睡在水波上,阳光会滑过肌肤
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仿佛我们
即将获得新生。而这一天的夜晚
很短,短到一个梦还没完
就被叫醒。这一天我们消费
时间,不考虑谁拯救谁
之后我们的黑夜会越来越长。
达尔文主义反对者
从精密的日暮下,折回细胞集落的
穹顶,我在温暖的水中
重新测量生命史的长度
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囚徒,回到出生地
因寒冷而抱紧自己的内心。
没有进化就没有杀戮。
丛林法则因之找到了祭坛
而返回是多么漫长的征途!
改良和变异,繁殖着意识形态的
张冠李戴,他们拥有一切
杂交的最高技艺。
利己者构筑起坚固的城堡
并建立起选择性的标准体系
擅长过河拆桥和指鹿为马。
经过长久的跋涉之后,我们渐渐
免疫于整齐划一的声音
并慢慢放过手中的假想敌。
但是,我们难以消除弱肉强食的恐惧
更难以拥有免于恐惧的自由
我们向这位尊贵的牧师先生
致敬,希望上帝收回混淆视听的
基因,回到游手好闲
不务正业的单细胞时代。
寒风吹彻
独木难支,枯草倒伏
一个人在冰原上疾走
寒风将他吹透。
灯笼敲打屋檐,狗吠声里含着冰块。
冷到麻木,世界呈现出它的
本色——铅灰的绝望。
我们爱上一副光笼罩秃树的黑白片
是因为对寒冷还抱有希望
就像那个在冰原上疾走的人。
他无声,是对自己最有力的对抗——
他以自己为敌,进而与万物为敌。
他乐于观看,黑色的树叶
在惨白的光里簌簌发抖。
然后进入烛火明亮的房间,随即灭掉
它。他坐在黑暗中,点燃一星烟斗
对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喃喃自语:
“要原谅我们骨头里无法取出的冰渣”。
我们的肖像
百年之后,作为曾经存在的
唯一证据,你用穿透时间的表情
向世人讲述所经过的一生——
比之肉体的速朽,这显得尤为可靠。
你的嘴唇绷紧,额头饱满,鼻梁
挺直,但眼底有蔚蓝色的深邃湖水
显得有些飘渺。你是忧郁的
仿佛被时代抛弃的孤儿
你的面部呈现出某种职业性的僵硬
在规训和戒条下之,那种
训练有素的屈从,但又保留着
反对的可能性。当然,在表面上
你尽力在平息这种矛盾。
你望向远方,但更像在反观自省
你似乎平静,但更像风暴在集聚。
你微微前倾,但掩盖不住
被熔融、被伤害、被损毁的事实。
现在我们通过你的肖像
似乎回到你的生命现场
你在广场的人流中挥舞旗帜
高唱《纽伦堡的名歌手》序曲①
享受无与伦比的被奴役的自由②。
注释:①,特指1934年德国纳粹取得政权后,在纽伦堡举行盛大集会时播放的背景音乐,参见梁文道《瓦格纳的诱惑——权力阴影下的艺术与政治》。
②,参见乔治•奥威尔《1984》。
奇迹
至今我还辨认不出我身体里的乌鸦
在黄昏的黑色树干上
它们几乎要融为一体。这让我着急。
他扇动翅膀,掀起降临的夜色。
我看见自己内心里插满刀剑。
醒目的悲伤照亮前行的游魂
乌鸦护佑他们,唱起悲伤的哀歌
黑色的村庄被笼罩在一层混浊的光中
——但乌鸦还会回来。
寒冬降临大地,乌鸦在枯枝上收拾箭羽
和它们黑色的乐器。
我被黑色浸染的内心,期待一场雪。
而空寂的原野什么时候能成为一具透明的
壳,像盛满祖先魂魄的棺椁
彻底将我们的眼睛洗得像星斗一样
我期待这样的奇迹已经很久了。
我期待这样的奇迹已经很久了——
以至于当乌鸦离去,连最后的黑色也
带走,该用什么颜色来形容这寒冬
午夜,雪将落未落的灵魂的盐碱地?
有关渐冻人猜想
是什么样的熔炉,让一个人
渐渐熔融成硅酸盐类的玻璃物
我们理解他,有一颗易碎的心。
我们极力掩盖,这些病毒的渗透
譬如训诫,规范与禁忌
且时刻警惕,遮拦不住的嘴巴。
是什么样的压力将自由的空气
挤出体外,我们看着自己渐冻
直至成为空壳。与卫道者。
行走于丛林禁区,接受被安排的图腾
信仰。所谓献身,我是否可以
理解为,如此这般的渐冻人。
一具玻璃的尸身,因他的透明
而被塑造成楷模。大街小巷
车水马龙,渐冻人越来越多。
兄弟,终有一天,我是不是
也会变成像你一样
一个透明的无害的渐冻人的标本?
人皮中的黑暗部分
倦于黑白对立相互衬托出
谎言的精密性,如机器刻板的日程。
我更相信人皮中的黑暗部分
所聚集的对于光明的嘲讽。
我们拒绝认识它,这不可
阻挡,推动死亡向前的力量
这无法言说且不宜声张的
秘密的羞耻。这黑色的困境。
一个人的黑色肯定来自他的内心。
当铁锤重击而下,这黑暗部分
被分裂的多边形学会接纳光线
呈现出薄弱的温情的锋利。
我该对我人皮之下的黑暗部分
怎么办啊?白色的死亡之脸
将黑色过滤在哪儿?活着的隐喻
就是,我们一直未获得洗白的机会。
朝阳的房间
先于其他房间被唤醒
在初阳缓慢攀援至窗台的时刻
它首先推出黄铜色的衣帽架接受光的检阅
光仿若利刃,将衣帽架裁为两截
在切口处洒上一层金色的粉末
随后缓缓推移,使切口面
越来越宽,并越过书桌的顶层
向面墙的那一排书架挺进
依次照亮泛着土釉色彩的边框
和静谧地竖排着的书脊
初阳缓缓升起,光的探头
开始搜寻那些放置于较低处的事物
譬如一盆绿植瞬间明亮起来
一双皱巴巴的皮鞋像一丛燃烧的火焰
一枚硬币在地板的夹缝
反射出更加夺目的强光
还是有一些光照不进去的地方
譬如书架后一指宽的缝隙
抽屉内的信件,光指认事物的一面
因它的指认形成的背面的阴影。
冬日纪事
1
灯光照耀在远处,依然是寂寞的
火焰和嘴唇。有船,有大雾弥漫
有舵手抽出自己的肋骨,他挺立
船头,身披一只展翅的鹰和一层
薄霜,岸边僻静处有冰层对冷冽
和盘托出,一种锐利使表达难以
深入。罾船以一种几乎感受不到
的慢航行在两山间,神祉被安放
泥塑之身碎屑剥落,发出一阵阵
轻响。群山倒退有如一群马拉松
选手,在与自己的角力中,找回
尊严。黎明空气稀薄,大片死亡
的浮游生物垒成荒冢。回光返照
一亩潮湿的田,一种被恰好指认
的伪善的本质。舵手心悬明镜和
火把,其实他从未接近海,正如
我从未接近过他时时闪现的悲悯
2
暂且取下镜中的另一个我,暴戾
焦躁,不安与恐惧。暂且迎接它
这雪霰的黎明。有微光透过窗户
向外面投递孤独,我们暂且忘记
塑造它的气流,但气流掀不动它
它们各自为阵,相互成就。我们
深入其中解开密码,才发现只剩
凉薄与荒芜。而雪霰依然在半途
它们用飞舞来解释寒冷,用热情
对冬天给予最恰当的注解。病灶
是一种狭窄的记忆,被损害起于
何时?我们因忽略结冰的预警而
将自己置身险地。如果雪霰转化
成蜂拥而至的雪花,像一些受惊
的灵魂,我们列队欢迎它们洗礼
与冬日的审判之手紧握,这依附
的无所皈依,这深渊的永无止境。
3
喂马、劈柴,脱谷、酿酒。兄弟
我向你发了一条短信,在漫长的
冬季,我仍世俗地活着。但是你
是否染上了外省的恶疾,怀乡病
和孤独,爱与被损害。常有故人
踏雪而来,敲响我的柴扉,他们
面容模糊而又如此亲切,但不是
你。外省的粮食已消化,你就着
外省的灯光读一封陈年旧信,在
沉沉的暗夜,一些雨水将转化成
薄冰,供游荡的孤魂踩碎,外省
的民俗,外省的无枝可依。而你
依然习惯温一壶酒,在午夜独自
欢饮,并压下涌起的辛辣和苦涩
对于封闭,你并不反对,我们都
务必在封闭中活着,准备足够多
的食物和酒,准备足够多的麻木
拒绝被带到时光的无边与叵测中
4
但是我真的成为一颗锈了的铁钉
在冬季抓一把铁锈,这冷会深入
骨髓。扎进骨头,是一种惯性的
力量,深入命理的肌肤和血肉。
同时我还是卑微者、妄想者以及
朝圣者,虽然神灵已经停止飞翔
大地已被卑微的人们占据,但是
还可妄想,并在妄想中张望未来
的某种期许或可能。对冷的认知
停留在某个路口,许多事物静止
不动,冷漠和麻木比我们还要多
当我回头寻找,人们都被抽打着
一根根细长的鞭子,会卷起风声
抽打一个个旋转的陀螺。而他们
集聚的悲伤,远没有一颗锈了的
铁钉那么深。此时我集聚的更多
是冬季的冷,譬如硌脚的石子所
磨砺的尖锐和敏感,苍天下伫立
虽然锈迹斑斑,但始终宁折不弯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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