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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勇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2-01-06 08:16:35



杨勇,从事诗歌,小说,文学批评创作活动。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有大量文学作品发表并获奖,著有诗集《变奏曲》《点灯》《日日新》《镜中的浮士德》,散文集《纸世界》等。


杨勇自选诗十首



在期待之中

  

——给西蒙娜•薇依

 

小窗口,从尘世和白发爱过去,仍旧黑洞洞。

隔着纷飞的雪,凝神,暮色里教堂茫茫如一场云追月。

钟越敲越静。掌灯后,幽灵的雪花开始谈起扑火飞蛾。

清寒里归来,她石膏身体,又裹了一匹素淡白布。


2011/11/23



芜地


——纪念特拉克尔


诗歌只是一个不圆满的赎罪

——格奥尔格•特拉克尔


产妇的重量在暗蓝的天平上消散了。林中,

虚脱的芜地,比一株勾头自怜的向日葵还萎缩。


是风在絮叨,像子夜里的收音机,瞌睡人不听

就不能醒来。炮火里,奥地利的白发一叶叶地落。


黑太阳疯了,晚钟里送葬的群鸦比毒品还致幻,

背向紫色黄昏,谁能从红丛林和末日里回来?


爱,什么也没写,白色的妹妹住在黑色音乐里。

从山峦上抢救受伤的天使,地狱不终结就下地狱。


月,东天移动的座钟,生锈的小脸黑蒙蒙。

看不透,行进的尘劳苍凉。没有忏悔,没有心跳。


2011/11/11




天赋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1845年①

 

彼得堡的风气解不开裹紧的外套,

胸闷的城,比烧旺的壁炉阴寒。

 

我突然离开,在维堡区的路上,

边走边解散着假面和四肢上的线索。

哦,小公务员笨拙的跳舞开始了。

 

癫痫过的小木屋烟气腾腾,油灯

简直像极夜奇异白光里的一粒沙。

破绽的脏沙发用来度夜,白毛风

扇着窗棂耳光,鹅毛笔不安地颤抖。

 

今夜要去哪里游荡?

涅瓦河的冰封,枷锁镣铐般哗响,

他们,那些身体满是溃疡的人,

那些灵魂满是烂布片的人,

像舞台深处的木偶,多么死寂!

 

在地下,到处是哭泣和咳嗽。

靴子掉底的杰武什金②在跑,

厚厚貂皮里的毫毛,遮掩不住

小跑的马嘴和胡须中喷出的冷气。

笑声从灯火通明的宫殿里漾出来。

我喘息,又一场灰雪紧锁天象。

 

夕阳早在钟楼上烂成灰烬,

满眼黑暗,走着走着我就睡醒了。

按住胸口,我看见我的幻影,

从复调棋局和骨牌深处寻觅谜底,

上帝啊,这一切都掌在谁手中?

 

我忍不住要写。内心的天使

可怕的魔鬼一样冲出来。我不能

再喝父亲的红茶,跪于他墓前。

命运是不是在鹅毛笔尖下重复疯狂?

 

我是黑暗中的罪人,我替黑暗的我

受罚。瞧吧,我卑微顽疾的赌徒脸,

恶梦里,也要向那衰弱的白夜飞。

 

将承担一切。为涅瓦河上的幻影,

为突降的痉挛般纠缠不休的天赋,

我从来不是我,惟听命于永恒心灵。


2011/11/13

 

①(1845年,退职后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完成第一部

长篇小说《穷人》,彻底走上写作之路。)

②杰武什金,《穷人》的中小人物 



无望之乡


——给雷蒙德•卡佛


我等不到了。小说和诗歌不是我的。烟和酒

才是我的鬼。如今,我已走进深蓝的水域。

有那么多小丑。他们起立,脱帽致敬。他们

只是一些窗口。顺着他们的眼睛,走进去。

那里,一座小教堂。我进入了自己的深渊。


不祈祷。午夜,清洁工加油工看门人也不祈祷,

海水交汇处,身体习惯了惊涛上的颠簸,看看,

从一个波谷到另一个波谷,我不能停下来。

“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身下的椅子随时都会被人

搬走”哎,为什么我看不住一只寂静的椅子?


愤怒的季节,我保持着节俭。在一片墓地上,

我害怕,我种下的文字,野草一样疯狂生长。

我只是播下很少的种子。很少的收获,就够了。

一排最后的波浪,究竟多少黑暗在那儿翻滚?


读夕照下的镜子,我看见街道和人群,如此空荡。

钟表没有表情。沙漏空了,我虚无得只剩风声。

我松开领带,不再写作和打工。白天就是夜幕。

隔着那些书,我知道,许多事情就要降临。

它们和我,不是最好的。但,卑微地来过了。


2010/4/25



听杜拉斯讲述《琴声如诉》


——以下摘自杜拉斯《夜里的最后一个顾客》的句子


  在恐惧中。一些池塘。天空。

  我们利用沿河岸上的一个房间。我们做爱。

  我们喝酒。他还无情地打人。打脸。

  打身体的某些部位。我们

  相互接近都感到害怕,都禁不住颤抖。


  我们寻求什么,我们都不说。有时

  我们也怕。我们都陷入一种沉沉的痛苦之中。

  我们哭。要说的话,都没有说。

  我们后悔彼此并不相爱。我们知道,这样的事情

  在我们的一生中不会再有。但我们

  什么都不说。……整整一冬,……。后来,

  我就写了《琴声如诉》。


2009/10/06



埃德加•爱伦•坡   


 巴尔的摩街头,雨下雨。

 一个神经轻轻的被一笔带过,

 四十岁,就结尾了。百年后,寒冷的小说

 才点燃热烈的人格。壁炉,却一辈子没亮过。

 乌鸦跳跃,手臂忙于驱逐,萦绕一生的

 ——恶梦和死亡。

 忧郁,从波士顿开始,就不止是美国的!

 (美国不是国美,乌托邦——也不是。)

 “读书的你还活在人间,可写书的我早已走进了影子世界”

 门关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打开了。

 疲惫的幻像狂,看到的绝对不是影子,

 而是反光的镜子,窥测迷宫,那——命运的全部

 ——他的小妻子,他的恐惧,他的寒伧。

 但,要写,还是要写。

 酒后消逝的肉体,对峙着不断复活的典籍。

 在小说里不断死去,就有人,在你小说里不断地诞生。

 生前的,更是身后的,只是过于短暂和漫长。

 雨下雨——哦,“上帝保佑我”!


2009/2/20



弗朗茨•卡夫卡


在幽昧的城堡里打洞,他碰壁碰到石头就是运气,

梦见过欧洲,阴性的小银行,繁殖出更多的坏种。


他有一个父亲和众多父亲,臣民出于保险之伦理,

权杖伪造了树木,有人渴望逢春,有人攀爬求鱼。


从审判里逃出来,词语护身,他异化一只小甲虫,

蹬着不安的蹄子,嗅到医生和议员像天使一样黑。


猫头鹰在白昼是无明的,交易市场传递着暗物质,

马戏团撕毁公民契约,皇帝和野兽出演裸体之衣。


饥饿的艺术家凭窗,远眺布拉格穹顶之上的细雪,

水,寒冬自残后新生,纷飞却不如一只乌鸦醒目。


他知道写作不是一辆远遁的马车。火焰热爱灰烬,

烧毁一个肺病欧洲后,或许,真实的都是无字碑?


2015/10/27



镜中的浮士德

 

沙漏,要倒干净了!

几粒透明的胶囊,

在书案上拉长了妥协的阴影,

黄昏时,它们疯狂

变身子弹叮当响,

穿过坎肩,心脏和愁肠。

 

但,早晨的人

还在镜子里走,

披挂寒冷的雾气,

漫不经心地穿过十字路口。

渡桥下的倒影流啊流,

每天?——每天。

 

视力不及物,

雕花窗口挂着个画框。

突然,跟不上时局,

一只拖鞋拖泥带水,

另一只骨质疏松。

以为望远时,却是近观。

 

为落叶痴迷于柔弱,

不吃肉,一抱枯叶盈身。

泡在牛奶里的经验是黑的,

一肚子诗书轻如鼻息,

断代史断了,高天无玫瑰撒落。

拐杖在灰雪里拐走了暮秋。

 

掌灯如豆,书本唤不醒。

不磨牙,也睡不着觉,

老式花镜中的稿纸坚持着,

还是一个字也没有写。

一幕蓄谋野心的回忆录,

不惹尘埃,却作尘埃。

 

午后的电话铃更苍茫,

另一端可能是个无常。

看它扭腰暴跳如雷,

拄杖随斜阳挪至夜幕。

晚间,籽粒瞎瘪的葵花盘,

沉到裤裆里,聋耳朵是醒的。

 

广播里尿余沥,炎症冗长。

国会和战争,石油和贸易

在谈论一个时局的走势。

暴力和反暴力互换位置,

现实的天平倾斜于靡非斯特,

加注死亡砝码也无从摆平。

 

药瓶空了,地热凉了。

轮回的制服相信不相信,

如同相信强权就是真理。

沙堆里没有天堂,勃起的

欲望毁掉那么多的智慧。

老不可道,老子也不可道。

 

现在,想好了也不晚。

把鸡毛和手枪收起来,

悖论的幻影,不爱也不恨。

放下笔,焚烧苍白的打字稿,

黑暗是白昼的安静去外,

唉,停止了就去那。

 

2011/10/22



奔向老年的诗艺


——纪念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春雪在腐烂,局部即使不在地图上,

不在克拉科夫,另一种美还是可见。

我们探讨奔向老年的诗艺,死亡后,

具体的小草,通过虚无的根茎回来了。


利沃夫是一座城,格里维策是另一座,

中间隔着的新波兰,面目还是有点旧。

被分割的肖像新浪潮里重新拼凑,你

修补,用版图上的柏林,巴黎,休斯顿。


历史和现实钳制的地带充满了幽暗。

当真实面对鸡毛,谈崩时,孤独得没有

孤单感。写诗,无形之手在捍卫热情。

你一直清澈地生活,谁会在乎想象?


年轻对公众说话,晚年对自已说话。

摆脱了哲学上的愤怒,平静到达散文。

诗艺无止境,从外向内回归。在另一个,

东欧,从自我找到了与他者的一致性。


现在我选择灰色作画,热爱画作的边框。

只为可能性疆域,风景可省略。反对着

齐刷刷的姿态,反对剃刀修剪公园。彼此

交叉过,老不是问题,仁慈的时间允许老。


2021/03/22



寒风中想起杜甫

 

好像是人们需要的。

抽象的史册里有一个具象的老杜走,兵马也走。

酒浊,书箧里漏字,龃龉于长安,乌鸦从茅屋上叼草。

重如泰山啊,他全用肩膀担下了。

但时间还在羞辱着时间,空中的铁鸟们在下弹。

沙尘里,民主驱逐着尸体的难民,理智驱动着有毒的科学。

野心像太阳,大地上阴影足够多了。

醒夜处,寒流不定,愿凉了的心还是热的… …

 

2011/11/02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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