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瞳镜到新武器(10首)
瞳镜
草木有眼睛,也会水上写字:
“在力的世界里……”
上世纪,米沃什用波兰语这样写;
世界深静时,草木茎管里的
细绿秒针,写出沙沙之声;
当精准制导的弹焰,烧卷天空
低伏叶沿时,黑炭熄灭了
人形;簇拥的细密针尖般
蛙卵,沟渠液影中,熄灭……
它们,用“灰”的红樱桃,速写。
(它们曾演绎月球变形记,
用有温的、不同大小的形体)
其间异同,旷野以流水的
白底回应着惊悸:那装扮成
天使形貌的两足动物组织,
可以动用颠覆潮汐的力?
残肢之上,历史乌云沉默不语,
帝国,倾心着战神的余晖
(它当然蔑视昼夜的区别)
——人类学会一切,表演
沉重的泪囊炸裂为话语烟花的
戏剧。阴影普遍艳羡、服膺
于强蛮,甚至为其沉醉;
邪恶者,借机钢铁胸肌,
并用襟怀魅力弱者深阔的坟茔。
公元2022年2月24日,
普京的俄罗斯,悍然插入乌克兰,
地球板块,撬动充血的神经。
你用象形文字的后裔,抄录
“在力的世界里……”字的泪囊
月亮般鼓着,如死者看不见的履痕。
(2022,2,24)
柠檬
从微小酸柠檬醒来,还记得
几个句子。青少年时代,如果有
一次细致、专注的丝绒发育,
哪怕一次,就足以让人一辈子
足踝葱绿、升起橘斑闪耀的翅翼。
不用问那是啥意思。但如果
对剥开火星见蒺藜的郁愤
族群来说,硬把历史性格围观成
历史逻辑,又把历史逻辑染色
为必然命运,那就很扯淡了——
非常扯淡!而这,正是眼下
几天我读到的各类战争分析呈现
的样子。你,以一滴墨的方式
纵身巷战,还来不及裂芽,
弹焰,就已把双肋枝条烧成灰烬。
所以,当你镜头行至东门时,
会递出来半拉火棘果涩味的山梨;
穿西门,则要求流水还你一支
手桨,哪怕它已严重破损——
不可能避险,却比自由重上几分。
(2022,2,27)
猜
烟花如虎,蔬菜柔软,
窗外树,似乎掩近了窗前。
前晚,几个朋友猜俄乌第一轮
谈判的具体结果。隔着
千山万水,但又满鼻浓烟。
我猜:暂时停火,其他
没有任何着落。事实证明,
我错了。朋友们大都没猜错:
谈不拢。我的幼稚,再次
遮住了什么。“历史”枝条上,
一粒樱桃的悸动之“我”,
血雾样凝成棺椁(近来,
‘二月,墨水足够用来哭泣’
常被引用。但总泪水泡着,
也没多少卵用……)为什么
浓烟的时空,不能哪怕就
迁就一回微弱天平这边的意愿呢?
那么铁律,铁律得像满屁股
铁疙瘩肌肉——有朋友
当时说:“本来想说不欢而散,
但还是先停火吧。”(蒋立波)
真想冲过去和他握握手。
但树,和当时树身边的诸物,
都坐着没动。夜色,在深入
细致下去,蔬菜柔软,烟花如虎。
(2022,3,2)
相隔
地图上,莫斯科到基辅,多少厘米?
(要看谁来量,以及比例尺)
从克格勃普京,到喜剧演员泽连斯基,
又有多少距离?(对得上号不?)
叠加起来,从普京的莫斯科,到
泽连斯基的基辅,到底多少厘米?
伊凡雷帝杖毙儿子,到此刻俄军
滞于泥泞的轮胎,可用距离解释吗?
换个角度,从秀挺的白桦树,
到樱桃翻滚的神秘,有多少缝隙?
而两只猴子争抢母猴时赤焰似的性器,
到可能核子燃爆,到底多少距离?
不管说俄语,还是说乌克兰语,
不管斯拉夫人,还是汉人,战事以来,
盈耳的相互驳斥的信息,与那
历史漂流瓶里的事实,相距几何?
作伪者算计真实与唇息间的距离,
捐躯者就此黑铁了动情的想象力。
但你有权利!枪口插一朵玫瑰,并
悄悄在我黑土胸兜里撒几粒向日葵种子。
(2022,2,4)
踏春
俄侵乌近两周。折叠而来的
视频、文字,手机屏幕
小得可夹于虎口的窗口,人们
拥抱着一个浩渺黑体。惑于
叙述和昧于历史,时不时爆出
短路的火花;加密军令,
扎进了动词时态的街头铰合——
固态雕塑(比如焦化坦克)之
回忆,似乎比陡然断气
还要急于逃窜。各种线团状
声音背后,都恍惚有幽灵
正在挤榨真实、卑微的血肉——
(特色幽灵,总占得先手)
(一些痕迹被擦除,一些绳索
因浸润于挑逗而暗自增粗)
(它说世界至少70年死皮)
(历史的坡度,先是借口,
然后既是拐杖,又是镣铐)
焦灼。另一时空。你已无法
把自己的骸骨,从深土里取出,
装扮为无辜。那远近黑体,
光,能挣扎着从中垂钓出什么?
我的声音中,聚集了喉咙: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此处,初春蜀地,天际线,
锋利的一条拉链。出去春游,
迎面折断了风速:天空郁蓝,
其下,油菜花正翻涌金黄的愤怒!
(2022,3,7-8)
深绽
杏花花瓣圆润,桃花花瓣
微尖。朋友说一个人
可以是从内部炸开来的星星,
像桃花的花型。下午,
几个朋友在花树簇拥的
山坡上喝茶、聊天。这两天,
杏花开得正盛,桃花
还得等一阵子。只有少数
着急的,从枝头拱出了
火药引信。如果从远处看
我们,似乎没动。那在
山径上呼呼向上爬的春装人,
背心被阳光逼出了油脂。
这更是他看不见的了。
有一会,我们,在树下谈到
正胶着的乌克兰战争,
以及某国,巨量提升军费,
一种烟雾极了,但又深深
摇晃的感觉,从椎骨爬上来;
历史的堰塞湖,跗骨之痒,
枝头膨开薄衫火药味,
一足弓一足弓地刺进神经——
坐着,更被那看不见的
齿轮(可称为负数未来)咬紧。
(2022,3,9)
断供
基辅仍昼夜坚守。福山认为:
俄罗斯士兵明显估计不足,多半
带了胜利游行的礼服,而不是
额外的口粮、弹药。如此,
十几天了,进展微小,困兽泥泞。
重装甲,或许几十年前,可以
闪电城镇。现在都啥情况哟,
灵活的单兵反装甲、反坦克“标枪”,
地对空“毒刺”,以及无人机,
用得好,便能肢解铁龙蜿蜒身影?
“但愿幽鳞扣锁的恶、仇恨,
意识的重装甲,也能被单兵似的
自由穿透……”“当然,断断
不要幼稚,说人形纷争可以
再无战事。人之幼稚,仍卷乌云。”
深渊边悬崖上,我们葵花籽般
簇拥一个祈祷穹顶,用单个、
单个因人道方式总会流血的弱力——
哨音朝霞般涌出的梦在剪辑,
脚下砾石,自己垫高了自己的身躯。
注:第一节所述,见《AMERICAN PURPOSE》,2022,3,10, Francis Fukuyama《Preparing for Defeet》。
(2022,3,13)
死门
庄子说:鱼相忘乎江湖,
人相忘乎道术。
发生在乌克兰的战事,
每分每秒也在这里投影。
为普京湿润的人,
多半提起棍棒就兀自得劲。
不用和他们讲道理了。
魔鬼市场这么大,
蝴蝶,劈开的活裙摆,
碧绿苦胆溺其引信。
请他去值守东南西北之外的
那个门吧,那个死门——
(2022,3,13)
歌
寒冷中开始的物,终生携带着
白霜魂魄。好生命,当在
枝蔓叶覆下绽开燃烧的浆果。
每个清晨,你星辰般睁开眼,
如在水面,踏出不可易移的刻度。
今天,手机上听一首歌。乌克兰
女歌手Khrystyna Soloviy,翻唱
《啊!姑娘再见》。熟悉的
曲调,唇间的连绵绿。那城市,
立足处,空袭可能刚刚暂歇了炮火。
战争,沙上写字最糟糕的病句、
错误。某人,替我们转身,
病留着?美丽歌手,此刻足边,
也许散落焦味碎瓦砾,但请,
请你收下这里浪涌般春花的卷轴!
注:《啊!姑娘再见》(《Bella ciao》),原是二战时意大利游击队歌曲,后被引用为前南斯拉夫电影《桥》电影的插曲(《啊!朋友再见》),曲调因而被中国观众熟悉。
(2022,3,14)
新武器
那些大人物,那可按下战争
停止键的手,你不知道
水上演春,暗夜煨蜜这样的事吗?
难道你只知道火中取栗?
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你会被
邻居、儿孙如何想,而诗人,
也“实在没有纠正一位政治家的
才能”(叶芝)?有些事,
已很明显了。水桶用于盛水。
卜水者,树枝的弹性测问
隐泉边人形的可能。再咋样,
绿叶鞘,都会远离食腐之秃鹰。
21世纪了,数字虚拟节点
已能无形中定向、加压草籽海
对帝国尖顶的虹吸:从水桶
捉出影子,挤掉其漆黑
腺体,拔除“远”左臂的细刺:
蜀地走着,也是基辅走着,
哨音,就像盐的呼吸一般,
虚拟开始对实体钻探、照明。
魔鬼,说说你怎么对付这无形吧——
(2020,3,18)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