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依达，籍贯安徽，现为瑞士籍，居住上海。曾任工程师、德文翻译（机电、医疗领域）。诗歌入选《2008-2009中国最佳诗选》、《诗林》、《诗生活年选2012卷》、《诗歌月刊》、《亚洲文学上海卷》、《新诗1》、《新诗3》、《中国诗坛》等，诗歌由《中国诗友》入选上海诗人优秀作品辑。

陈依达新作二十二首：

1

《挽歌》

死亡的分支使时间完整，

墓穴犹如耗尽呼吸的阶梯。

溺水者在河流漂浮，冰冷的肺

无词融进鱼类的水泡。

曼陀罗开成往生花的模样，

创可贴拼接生活的面具。

布满血丝、泪腺发达，目光

再也不会由于闪光灯擦拭

变得更脆弱、更残忍、更远离云。

世俗欲望的前端插进你

像姜太公钓鱼的钩子，

也像卢浮宫用膨胀螺栓

固定《蒙娜丽莎》。你的足迹

沿着世事沧桑叵测的旋梯

无论步入陷阱，泥沼或天堂

一切都在莲花开合的美丽之间

从“如来”和“觉知”的无限中，

获得过注目礼，当你凝视。

2022—3—22

2

《砥柱》

黄河之水流经三门峡，

古代列国与秦作战的函谷关

周遭地势驼峰凸起，蜿蜒一如

已成的日子。重负下的呻吟

元音曾屡屡断奏，中原

即使历数全部的哀愁

同样多灾苦日子的裂变，

依然感觉人的宽厚与实在。

当你想到止咳时，黄沙便沉淀；

当你听见身后传来“暴涨”

壶口瀑布已从两地送来桃花。

明天，快乐的信抵达黄河入海口

把头摇晃，人们忆起干旱

水涝决堤和蝗灾的日子

中间流程，文人的笔绊倒在宣纸上

写奔向芬芳的劫难融入陶土。

我在西安的时光紧靠河南，

存在厚土的品质之歌

透过表皮和根，嘶吼秦腔

难以绕开“梆子”的铿锵。

看不见的风水罗盘，在北邙山

杜甫和吕不韦的墓地

泥土色的龙脉和黄河的泥沙

肉长的心也是土地的祭品。

2022—3—21

3

《末日触觉》

关于岔道的描述，

以及一场角力焦灼的局面

眼底升起，不该触动的

以“鹰的方式”出击、喘息和抨击，

现实存在各种纷争

而一些人却仰仗

血液和节拍，变幻交织的方式。

在能量辐射的漩涡中

鼓点激发，政客们抛开面具

“开杀戒”无疑是一场更猛烈的图谋，

庞德在《反叛诗》中写道：

“上帝，如果我们注定不能做人，而成为梦，

那么，让我们成为使世人颤抖的梦，

使他们知道我们虽是梦犹是统治者！”

梦中道路抵达赴死的胆量。

梦境闪现交换头颅的仪式。

中将和首席芭蕾舞明星

人脸识别也放大星辰

从边远处拉到此刻，意识中心

知觉的电流使你醒来

碎片散落、废墟布满荆棘

这一切构成问卷

抖落出谣言和无力的辩解。

有一位舞蹈者，修长的四肢

在帷幕开启心智的瞬间

引导心灵乘上艺术大鹏的翅膀。

美因为精力充沛

具有不确定的飘忽性；

美因为高雅气质

而从来不甘落寞

从蔚蓝海天一线的远方

舞者的足尖，如此轻盈、如此轻盈

仿佛向我滑来，向永逝滑去。

注：庞德《反叛诗》为赵毅衡翻译。

我将此诗献给战争中牺牲的乌克兰首席芭蕾舞明星阿尔乔姆·达西辛（Artyom Datsishin）。

2022—3—20

4

《海绵挤出泡沫》

弹簧刀不会像一颗钉子

在墙的阴影之下等待，

壁虎知道途经四壁犹如盒子

但那里不是温暖的巢穴。

让我离岸吧，鳄鱼的眼泪

冷血脊椎动物的幽默和本能，

泪水背后的风景、隐情

意识中天鹅的泪珠落入银盘

普天下的泪腺皆汇入大海。

脂肪挥别跑步机上的人

富到流油的政客，资产表

已经挥霍掉的日子

犹如中枢神经的过山车，

神伤疲惫的夜晚付给你利息。

激流，佐证奇迹存在。

大地上的狗尾巴，开始流浪

像债权和拍卖的定音锤

终究从海绵挤出泡沫。

2022—3—18

5

《过渡色》

与诗和真相所关联的一切

处在历史拐点，仅从新的变化

难以洞察人的切实感受。

你不想说，又不能不说，

为此痛苦不堪的经历之诗

非常时期，必要的天使出现：

在《徐缓篇》（张枣译）中

史蒂文斯这样阐述

“人的无知是人的大资本。”

白羽毛，天空、大地正流转灰色

生命行动起来的感觉，

在黑白键盘穿行、和弦跳跃

一首乐曲和诗歌，激起、诱导

如何应答世界是执拗的问题

假如爱是错的，哪里有对可言？

无知和求索，在语言的丛林中

折射出没有任何夸张的质疑、错愕

你不理解一种现实，到你接受

这就属于阻隔。如何安顿心灵

是偿还生命的一种本能，

毕竟在他人嫁接的树上，我们是果实。

2022—3—17

6

《广义的线》

线的平凡令人忘记闪电。

被一种单向传达的指令系统告知暂时放下轻松。

这个春天，生长依然保持弹性，人们的立场改变目光，短视而直接。

“妄动”与“灵动”，都偏离理性，前者起身朝向误判的盲勇；当后者成为“显性的灵动”（顾城语），便成为无不为。

断线风筝，一个词，一个声音，天空中儿童的哭喊失重。风筝的归宿在风，云和草地都装点移动的影子。

走钢丝的表演艺术家，晒出棕色皮肤，有无人不晓的侧影，风吹在耳边的老生常谈依然是：我要“走虚”你的平衡术。

樱花绽放，空气响起粉色的银铃。在每年这样的时刻，爱情打破虚构的僵局，像一只蜂鸟悬停在花前，独自倾诉（仿佛魅力没有边际），边际和底线，何尝不想成为霓虹闪烁的海市蜃楼。

在一个匣子里，高跟鞋回味春天圆舞曲漏掉的弧线。

2022—3—15

7

《美国国家地理》

                ——和窦凤晓

与科莫多巨蜥“同时出现，

同时佩戴时间的铠甲”

（仿史蒂文斯的并列手法）

一片鳞成为水的台阶，

密西西比河水承载生死之恋

完美的司仪握住花与书。

上天所赐物种，催生与灭绝

在广袤中被款待，被追问。

穿过这片峡谷抵达牧场

美洲狮，登基和衰老的溃败之间

经历金黄鬃毛荣耀的追逐，

犬牙印证玫瑰和星光璀璨的美。

2022—3—13

8

《摇曳》

如果平衡仪成为一个支点

力量分配的滑板，向左或向右

太阳黑子与偏头痛，良药

在金字塔和乱石岗之间

苦口婆心的改良主义者穿梭，

人们从炼丹炉辨认——

青烟与灰烬，前者仿佛

像一抹最美丽动人的色彩

袅袅婷婷升起，汇合

比天际更遥远的幽蓝星光；

后者的归宿与尘土同在

影子从墙面滑落，

在大地陶土的器皿中

一切越来越浓稠，直到发芽。

有时空中的烟云悬停、俯身

烟没有把自己强加给

不属于它的燃烧物，缓缓地

化身为超脱的独醒者。

2022—3—12

9

《无题》

月亮是关怀的里程碑。

假如学过的历史像一口钟

博物馆展柜的冷兵器，

成为工具不断地撞击记忆

冷不防，新的空白——

犹如新的撕裂，既点燃也熄灭

火花在这个春天闪耀和叹气。

我们害怕什么？制造回声

人类的血并不完全属于知识，

情感的根脉在勾连中

逃逸出个体命运斑斓的彩虹鸟。

那些关切，透过真实的眼睛

尊严和羞耻感，回到心的整理空间。

此刻，8890公里外的基辅巷战

M4突击步枪射出遗嘱。

2022—3—10

10

《粉皮书》

厌倦红颜的女子审视胎记。飞碟

从疆界模糊的失血阵地，抵达青花瓷

碗的边沿昨日围裙的舞蹈气息纷飞

舍弃语言的无字歌，揉杂在一起

摇篮曲、挽歌和呻吟都让血色如潮汐

基因最浓烈的红细胞有婴儿粉色的小手。

华丽和质朴的词并列在海誓山盟之间

你的初心和丹药，在火焰逝去之处

千手观音和所罗门王的魔戒拨开障目叶。

2022—3—8

11

《爱先于果实》

铃铛也像一颗金属果核

颁发轻脆的口令，眼泪和蜜罐

在百合花和茜草之间，

聆听是内心与星宿连接的方式。

飞轮效应带来轮廓的变化

当蓓蕾含苞待放，所有标志

向你招手，期待成长的答卷。

当亭亭玉立的荷花出水

美惊动鸟群，躲不开天空

信鸽越过红色和灰色的电线

把晨露的新鲜感滴落下来，

你眼前一亮，珍珠就复活了。

有时，电波的信息哽咽

盗墓贼和人贩子令钟声发颤

操心难以仅仅依赖法律。

在夜的铁栅栏侧旁，转动

大丽花和夜来香的花纹

从最细的雨丝，吸入万物的寓言

交换成为温存的绽放，

纯粹属于自己的霓虹开始闪烁。

2022—3—7

12

《巨形残骸》

以最大的运输机对比蓝鲸

这足以耕耘大脑的黄金分割。

黎明的餐桌，一张脸

向你呐喊的声音来自远方

来自一场举世瞩目的报道：

牛奶、鸡蛋、道义和气象图

一切开始形成这个春天的秩序。

伪巅峰之作，人类发明原子弹

何等信念才相信以恶制恶？

三百吨以上，两头蓝鲸的重量

属于安—225军用运输机的载重，

如果爆炸清除发动机，时间

使废墟成为时髦的词，

安插哨所让到处变成前沿

当一匹野马奔驰、冲撞

满目疮痍正变成一场纹身。

2022—3—5

13

《无量山》

不可丈量的事物拔高

不可效仿的庄重是教诲

不可答谢的神造就美

不可揣摩的奥秘——

构筑包围与穿透肉体的纽带。

时间的磨盘碾压数字

生与死，也融进税率的覆盖面

统计局扮演吸尘器

在尘世万花筒般的存在中

测不准孤独感，徒劳而无力。

无字碑，就像指尖滑进盲文

（一切看不懂的沉思），

铁链和废墟图景的碎片

在这个春天不断堆砌

地球在几块巨石阴影的笼罩下。

无量山位于云南省普洱市景东彝族自治县西部。

2022—3—6

14

《巨形残骸》

以最大的运输机对比蓝鲸

这足以耕耘大脑的黄金分割。

黎明的餐桌，一张脸

向你呐喊的声音来自远方

来自一场举世瞩目的报道：

牛奶、鸡蛋、道义和气象图

一切开始形成这个春天的秩序。

伪巅峰之作，人类发明原子弹

何等信念才相信以恶制恶？

三百吨以上，两头蓝鲸的重量

属于安—225军用运输机的载重，

如果爆炸清除发动机，时间

使废墟成为时髦的词，

安插哨所让到处变成前沿

当一匹野马奔驰、冲撞

满目疮痍正变成一场纹身。

2022—3—5

15

《休止符》

导弹爆破的声浪中，

镜子还原成玻璃和水银。

集体呕吐的人被迫

在一口深井中映照出合影。

深井通到共同的矿脉

美玉之王的翡翠，呼唤孔雀蓝

鸟类的翅膀一开一合，

朝向阳光明媚的空气之门

——钟摆摇荡在同样的韵律。

假如有卫兵忽然打开门

宣告森林节目难以为继，

所有的木桩冒烟、羽毛成灰烬，

之前奶牛的惨叫和瘟疫

数座桥梁坍塌的报道，

多像被忽略的休止符。军火商

捡起玻璃的碎片如分币。

2022—3—4

16

《战神点亮公牛的头颅》

月亮犹如熟睡者呼吸的象牙白。

葡萄酒酿造的芬芳在蒸发

从美和疆土全方位的视角中，

也许情怀依然懵懂

雄鹰与秃鹫并肩送来战争。

战争爬向泥沼，长成怪兽

它的脸扭曲如巨蟒蜕皮

占有欲、正义感和复仇交织，

诚如西班牙诗人塞尔鲁达刻画：

“爱情之色的愤怒   忘却之色的爱情。”

忘却轰炸机对天空的杀戮，

它远远超越汉尼拔、拿破仑的想象

如何让兵力像头发一样生长

谋略的高人，从东方

把兵不厌诈的虚与实，交融成云雾。

导火索来自毒蘑菇到处扎营

布阵集结不再用帐篷，

不再是成吉思汗战马的缰绳

摧毁钢筋水泥，易如折断一朵花；

弹道的垂线、弧线以及平行线

线条勾勒的粗旷运用，

恰恰是毕加索画牛的方式

反战名画《格尔尼卡》中的公牛

因为愤怒，双眼挪向直面灾难的一方

因为愤怒，牛头的占位高于马。

画面右侧，一个长臂递来油灯

照亮满地撕碎的纸片（契约精神）。

墓碑下长眠的战士，和谈

跟不上生命坠落的速度

战壕无法阻拦，鲜血成为死神的调色板。

骑士铜雕像的锈渍，象征

失败依然在手中被反复掂量。

昏暗的界限，正模拟局面

每一寸土地的得与失，战利品中

生命能否开出无价的向日葵？

2022—3—3

17

《关隘》

无限分离的事物，

分化为焦土和婴儿的粉嫩。

双重的伞兵降落在灰色区域

朝东是黑海的银浪，

朝西是点燃的灯芯草。

人间寻觅的洁白

是否早已成为失传的拨浪鼓？

海螺姑娘不需要铁链

岩石和玫瑰无需停火协议

世界末日才放大核按钮。

节制不等于无限的寂静

暗流中贝壳养护珍珠，

平衡状态的水母灯塔慢悠悠

它不宣讲，让银河系中心的微茫

变成触须的舞蹈动作：抚摸。

对事出有因怀有探究心

明媚春光不刻意掩饰，

不刻意颂扬降龙伏虎的志向。

然而只是为了揣摩局势，

多少人被迫重温：防空洞夜曲。

2022—3—2

18

《水晶针递来》

亡灵，劫难中石头与刀的阵列

死亡骑士的拦截挤压春天：

我不敢迎春、不敢离春

——你说咋办？（艾米莉·狄金森）

在冻土，在乌克兰平原马嘶终止处

地质断层的弹片，矿物质和荧光

此刻，铁取代意志透明的水晶

钢铁撕裂春天的织锦。

当第聂伯河回溯，源头的斯瓦尔代山

俄罗斯的母亲河伏尔加在低吟

两岸蔷薇嗅闻刺骨的硝烟。

注：第聂伯河源自俄罗斯斯瓦尔代丘陵南麓。

艾米莉·狄金森的话引自，艾米莉·狄金森诗歌与书信选集，蒲隆译。第55页。译林出版社。

2022—3—1

19

《硝烟》

春天的圆舞曲停止饮空气，

火烈鸟沿着弹道飞成休止符。

呼吸凝固，蝴蝶不再翩跹

当烈焰战神燃爆在净土。

第聂伯河、多瑙河、黄河

天下血肉之躯拥有同一脉搏。

一场坠落的始作俑者何在？

美丽的欧洲粮仓硝烟弥漫

露水从天极落下，化作眼泪

基辅古城门镀金的铜箔

颤栗，犹如维苏威火山的灰烬

血渍和市民广场地铁站里

避难所中眼神穿透水银

“舞在敖德萨”的卡明斯基，

从气浪中辨认精神的“念珠”

来自灵魂诗人阿赫玛托娃。

黑海的入口闪烁无数钢针

带着叩问刺向政客和军火商，

一千九百米高处，有一把琴

和平抚摸无价的操盘手。

2022—2—27

20

《剥离》

谎言不可能如铁翅

遮蔽整个蔚蓝的天空。

大地不可能遍布荆棘

令芳草和细浪隐身虚无。

墨汁不可能打破器皿

让所有的白纸失去词。

僵尸不可能把持十字路口

光天化日分发换魂汤。

烟雾不可能渗透水泥

创可贴从援手递向伤口。

铁链不可能拴住蛾子

岁月的易容术难以篡改血。

盐的结晶不可能失去海洋

春的节气送来新芽的万年青。

2022—2—25

21

《痕迹学》

时间学到了什么

从一条铁锁链的勒痕？

所有心灵的独轮车

不忍停靠这一站

母亲的囚牢。

端庄秀丽的脸庞变成

呆滞无神目光中的疑惑

空茫、无言以对，

追问命运表格中的家人、血缘

血从勒痕缓缓流淌

血在无眠之夜有鹿的心跳

森林之冠徐徐的涛声中

找到聆听的耳道

像一滴水落进无形的器皿

良知的拷问，夺回正义的词

呼救声早已弱到令人绝望

犹如沙滩搁浅的鲸鱼

最后的呜咽只是一个抽搐，

当骨骼也将被击垮

从伤疤和抓痕认出断甲

从地方志厘清瓜葛

从空气的漩涡里

听出无耻之徒得意的笑声。

切肤之痛，当置身在狗链中

久违的彼此牵挂

变得如此珍贵、息息相关，

仿佛一颗“共命星”划过

终于让海面泅渡无门

奄奄一息的人

纳入宇宙永恒的银色光环。

2022—2—12

22

《松果》

当夕照染上铁锈红，

松果长成小小的九级塔。

心灵，与光一道前往

通向造物主和艺术。

天和地像两个波段，

一棵圣诞树通宵达旦。

摩挲与碰撞——像松针在风中

一层层挤入年轮的核心。

有时，松果刺向莽撞的无名指

（匪有所伤）（哀情不详）顾城如是说。

枕木成为拾级而上的台阶？

我愿汽笛将远方平移在塔尖。

穿山甲放大松果的“表皮层”，

成为移动的山体和化石。

钢笔画锁定一棵树、一棵松

依稀松柏常青的崖壁，

云和常青藤即便也入画

只是刚直不阿的陪衬。

腐烂的葡萄，酒的醇香

采石场石灰质，王朝的框架

松鼠和野山狸的牙齿啃噬，

泉水滋润几杆猎枪的整装待发。

2021—10—15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