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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丰雷新作快递(八首)

今日好诗

2022-07-11 10:07:34



苏丰雷,1984年生于安徽青阳,原名苏琦。有作品发表于《星星诗刊》《天涯》《作品》《青年文学》《青年作家》《诗林》等。著有诗集《微笑》《DF公园》,散文集《青春纪》等。



苏丰雷新作快递(八首)




阿拉善行

 

踩着雨脚穿过阴云的乌发登上

晴天的额头;鹏呆呆地滑翔在

古人没眼福的广袤雪原仙境。

在贺兰山东银川落地,大小巴

切换,顺时针送我们抵达贺兰山

西麓。贺兰山,传说即不周山;

共工的怒触今人已不知其详:

“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

车在山间行,雪在山上落,雪的

迷彩服紧裹高冷的山躯更显魁伟。

翻越后,荒阔戈壁上的公路一根拉面般

吞咽你,荒芜盛大到具足排他性,

它的流动不变荒寒了客串的你。

但这几天里,藏传佛教让你省思,

似乎重点已不是传说中仓央嘉措

于此弘法,而是当地蒙民领受了

那一揽子的方案,他们把自己的

像阿旺丹德尔的孩子贡献给佛陀,

而他们确能领回一套救人的真理。

连绵成莲花座的山呵护的寺庙曾经

更壮大真实,可惜毁后火种孱弱,

现在重建的仿品新得甚是隔膜。

戈壁和沙漠中的古寺院如孤立的菡萏,

突兀的模样或稀缺的景观最是耐看:

想是空乏的天地无所依傍让人抓狂到

想找条地缝,而顽固的大地混沌一片……

终于,他们撞开寺院大门,俯伏,皈依,

阅读浩瀚的经书,或千万遍诵念经文

才使空茫的心壑,漂浮了一些安慰,

才让令人惊慌的虚无析出一根救命的草茎。

来之信仰的简单一句的不停重复便让

整民族的心灵找到依托,并洁净万分。

倾斜的地域总在寻找平衡的办法。

 

 

泸州行

 

赠西渡、昆鸟、张小榛

 

我站在百子图广场的巨大凹面前,

被沱江的夜风吹拂,有脱身的轻松。

江边凉爽,夜色朦胧,我们沿着

陡峭台阶一级级下沉,走上江边栈道,

无法看清两岸景色,但感到融入了美。

毛寸江水轻缓流淌,而可能的洪水

会涨到我们的头顶上方,淹没对面

舌头般伸来的热爱生活的社区。边掏出

干巴的碎语边往前走。从悬殊的战场

败下阵来,谈兴跌到人生的低点,

只好用沉默、散步抚慰、修复着

枯涩的内在系统。走过沱江二桥,

江心的细矮泥石坝的用途推高了些许

讨论的热度,但我们的知识并没够着

这里。过后,我们的话更少了。

靠近这边的水稍厚,汩汩朝前涌流,

对面的水贴着江底,显得幽秘沉静。

将近沱江大桥,终于找到一家烧烤店,

我们走进,坐下,开始喝米酒、啤酒,

抽烟,吃肉,比之往常我更贪恋

这缠裹浓郁乡愁的米酒,由着性子

痛饮,我的痛苦被友情的酒杯缓释。

我们开始热络谈话,频频举杯,总是

一饮而尽。友人,意味在此刻在未来

可以相互挖掘相互取暖,尤其是

中间的前辈,他内部的火炬将引领

我们至深至远。希望在长程的对照中

我们愈发相似。我还记得那天启,

(如果当时我没说起,那么我现在说出)

它高立在我的眼前:面对腐朽的语言,

我们应该学习在初抵这里时的薄暮中

那天使般的青年,他那漂亮的一踹,就是

我们的工作,我们毕生的任务……

 

 

J的一日*

 

J向我叙述他不快乐的一日。

这磨损他生命的复数的一日开始于早八点,

九点他赶到公司,开始朝九晚五的程式。

他的早晨开始得有点晚,并且

可以想象在八点和九点之间

是一阵无意识的匆忙。

昨天下午的实验结果,他严依

工作要求汇报给了上面。

“仅此而已,这些结果跟我

没有活水的内心又有什么关系?”

过于简短的半小时午餐及午休,下午过早开始,

和昨天下午一样,乃至于他

今天上午就把它汇报完了。

“这样的日子飞快滑翔,向时间渺茫的深处,

我无法离座,跳下,拾捡

那丢在后面某处、越来越遥远的我的快乐。”

五点钟下班,六点钟回到住处,

他仿佛来到早已熟识的荒原,

没有一棵绿树的阴影救庇他,

所以他干脆躺下来,躺在倾斜的

床头,看一部电视连续剧的

最后几集。在这空茫的时间段,

这部电视剧的浮华情节瘾一样勾引他。

“终于到结尾了,不管多么荒诞的结尾,

总之要了结了,但了结之后又怎样呢?

下部电视剧的预告已播放多次,

如果没有意外,我会把它看完……”

日复一日的机械让他感到焦虑,

甚至恐慌,他近来阅读《美国金融史》,

那书籍把2008年之后的世界

比拟为1929年之后的西方,他很害怕

世界来到悬崖边,然后像猪一样跳下去,

而自己还没痛快地活过,还没有

品尝过幸福的滋味。他觉得自己

过于小心谨慎,面对生活拿不出勇毅的行动,

面对心动的女生更是乏术。“在恋爱上,

我常折戟在第一个回合。当她们说,我已有

男朋友,我不知道她们说的是真是假,

以及她们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长久痛苦,他的眼里

麇集着忧伤、茫然、惮惧……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八点雷打不动

来临,但我的生活如何改变?

我生命的意义到哪里找寻?”

这成了压顶的问题,对这毕业五年的理工科硕士。

 

*此为诗人陈波策划的一个“即兴写作”项目的成果。项目向网络征集志愿者,志愿者一对一向参与活动的诗人倾诉自己的故事,由诗人撰成诗篇。

 

 

乡关何处

 

脑海有一把记忆的卷尺,

事体愈久远愈藏匿幽黯深处,

刻度却如往日清晰重现。

睡眠是灵魂离开身体,

踏上返乡路途重温旧日。

那一长溜灰砖墙黛瓦房,

她的家是最右侧的角屋,

斜靠二儿家,有窄小的门。

老两口侠侣般生活于此,

小屋收拾得发出暖黄光泽,

连坑洼泥地也光滑出爱意。

一别多少年?!我还能踅回来,

打量这记忆深处的庭院和长屋,

显旧的是生生死死的青苔,

如此亲切,我推开无人的屋门,

仿佛知道我要回来而没上锁。

老两口出了远门,这间偏房

连同那两间正房已被拆除,

地基上空虚偌大,废墟也湮灭。

我回来,在被复原的三奶奶家

落座,开始享用保温的饭菜。

在这寂静的屋子我自在独处,

我要在这儿过夜,这里的睡眠

会很深,醒来后我要开写一直

想写的,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DF公园

 

赠陈家坪、陈迟恩

 

灶台鱼的柴火更换成了煤气,

人气不如往日,结账时馈赠的代金券

怎平衡我的招待不佳?

幸好近旁的公园正敞开春末的怀抱,

林间金星、银星、彩星被柔柔、片片

举起,大地的浪漫也挺让人痴醉,

但大地永不绝望?某物曾遭灭顶。

洗濯过的正午阳光像一个仙境,慈爱

它每一个游子,空气中的幽香扯动鼻翼。

春园用无数笑脸和酥手邀请嬉戏,

可我们不领风情,谈论着精神的忧虑。

你谈起日本之旅,它展现的如梦画卷,

却如梦魇压迫你,让你感到追赶的无望。

而我们年轻的智力已能厘清:

种种问题均是结果……并且,因果的推理

需要严密的逻辑,硬实的依据。

一汪湖水切换了风景,谈论不得不

添加了走神:居多数的白鲦、鳑鲏

奋力争食,拨得水面热闹,却难于

瞅见它们微茫的形体;青鱼或是草鱼

像足了一驾驾潜艇——抬头看天,

湛蓝中立涌乌云;金鱼、鲫鱼、鲤鱼

在近岸水草丛中觅食有术,搅得水体浑浊。

北方的湖水多像男人的泪水,相应地,

南方的湖水多像女人的泪水。

半小时行走后,路边体贴搬出长椅,

赐予舒适的谈话条件,活络的讨论

宛如争分夺秒,最终我们被时间限定。

送走你俩后回到住处,眼皮干涩,

我就势小睡,享受这假期清闲的下午,

我多少依赖它,这枯槁里的湿润和甘甜:

我回到了故乡的某处靠近丘陵的田野,

这片梯田,好望角一般,居高临下,

我踩着它优美的田径,闻着它的稻香,

与一群中外友人一起收获着

谦逊的金黄,而收获过的水田稻茬里,

有肥硕的黄鳝、鲫鱼,甚至形状古怪的

黑鱼,它们繁多而驯顺,任我们捉拿……

我是去往圣境,又一次,我欣悲的泪水自流。

 

 

我握住记忆

 

回到我七岁外婆在那里去世,

后来我一直住到初二的房间,

从床铺与板壁之间狭窄的空隙

这魅影的视角,透过白纱蚊帐

探望整个房间……记忆把这已

坍塌的房间装修出若干种熟悉的风格,

当理智说,这并不完全是我的房间,

记忆便耐心切换出另一套画风……

当我握住那件夏季被单的一角,

外婆用旧衣改制的深褐色薄被单,

它被叮咛要搭在夏日光溜溜睡姿的

环形山上,为了不着凉感冒。

我握住它,透过白纱蚊帐握住

它的粗糙、冰凉、纤细、温暖……

外婆走来坐到蚊帐边的竹椅上,

轻摇蒲扇,给儿时的我拂来凉风,

我贪婪地凝望着她再次浮现的脸。

我们隔着一道记忆的壕沟,

我想我能飞跃,在剩下的历程里,

就像小时候跃过那道壕沟一样,

赢得邻村那些野孩子的叹服……

外婆的脸渐变,从去世前七十多岁

疾速往年轻流淌,又从年轻

匆促返回至去世前的七十多岁,

像夏晨的哈气在眼镜片上,

但我铭记那握住的刹那,

那是一个真并待于探寻的世界。

 

 

想起蒲松龄

 

左邻右舍的老人正静度晚年,

我们一家又悄然回返。

在童年的蜜室和温床,

我又做起梦,梦见遥远的大城……

我抵触地醒来,在良夜中细味着

梦,突然我听见沉实的人语,

像夜幕上燃起一点星弱的灯光:

“下—雨—了—”是对过村庄

卫星爸的声音。夜气更加沉默,

我焦虑起夜雨的无情,但不一会,

人们几乎同时拔开门闩冲进院子,

俩村落喧闹着收拾晾晒的稻谷,

如暴雨之前骤降了另一场暴雨。

我放下心来,我们不用出去,

我继续留恋大床。这些墙壁

多么瓷实,这个蜜室多么安恬,

但天亮了,它就会成为废墟。

我们已是狐仙了。

 

 

从二楼观父母在庭院里清理积雪

 

傍晚,他俩从附近的牌局散场回家,

在庭院里嚷嚷着寻找早晨用过的方锹。

父亲尤利西斯般冒过险,如今安享牌桌上的斗智,

母亲依傍着父亲,随输赢而波动悲喜,近乎木然。

壮观的雪诞生于昨夜,今天又迷蒙了一上午,

因而母亲早晨的清扫并无多大功用。

我从二楼告诉他俩方锹被邻家借走,

母亲立即要回。他俩开始一道清理积雪。

父亲用方锹铲,母亲用大竹帚扫,

因习惯了容忍对方或经常忘却自身而配合默契。

像是之前久坐,而萌生兴致于这样的运动,

又似他们下意识地无法接受没有路在自己脚下,

还像是为了迎接一位明天到来的客人。

庭院里出现了一块宽广幽暗的长方形,

他们仍不紧不慢运动着,隔着淡淡的距离,

像有一根无形绳索又牢又松地扯住了两人;

他们正将残雪清除,免得深夜上冻结冰。

在无边的白色世界,这黑长方形那么深刻,

我俯望着他们,俯望着这对陈年的男女。

夜慢慢落下来,融化着他们的身影,

他们为之效劳的天地就快把他们吞噬了。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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