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羽，本名樊杰，1976年生于河南夏邑，出版诗集《偶尔一片树叶落下》。1985年迁居北京，现在中国科学院从事国际贸易工作。90年就读于北京十一学校时，受初中语文老师影响，喜爱诗歌，一直坚持诗歌写作。常年收集当代诗人资料，渐成规模，拟建当代中国诗歌文献馆。

季羽近作十六首

1 冬夜路过医院

活人还在争吵

死人已经沉默

医院门口

冬日的夜幕低垂

下水道的臭气弥散

再寒冷

车站总有人在等车

记忆的箭

在心口穿过

病逝的母亲

尽管已慢慢远去

我还是觉得

她就在这家医院的病房里

受着病痛的折磨

等着儿子下班来给她打饭

2 傍晚进城赴宴

傍晚霞光似火

从六环进城

城市矗立前方

在环形的

人造盆地

一扇扇高窗

和落日一同辉煌燃烧

笑脸穿过时空

就着好久不见的期许

朋友见面分外眼红

推杯换盏

横扫满桌子的杀伐豪气

不许走，再来一杯

我道不孤别亦难

城市的灯光碎落一地

归来时夜黑黑

黑黑夜在我面前折戟沉沙

3秋殇

秋正在以无法阻挡的方式

慢慢衰老

高窗和夕阳一起燃烧

明月悄悄升起

静待霞光漫过浮云

山形如淬火的铁兽沉沉睡去

骨头鲠着石头的咽喉

顶着死亡一声不吭

迟暮的秋低头赶路

在秋冬交界之处

界碑也是墓碑

秋再也走不动了

摘下最后一片阔叶

放在掌心安然而去

4 空

秋日午后

我看到

一个穿

米色上衣的

出租车司机

把车停在窗外的

路边树下

当下这一刻

他打开机器盖子

在查看些什么

若有所思

旋即“砰”的一声

将前盖扣上

这一刻就过去了

上车，一把轮儿掉头

消失在窗外

他留下的天空

是一种非人间的透明

慢慢地

光也移走了

我抿一口咖啡

世界一片寂静

5 远离大海

挨着大海

总有一种宏大的危险

潜藏着覆水难收的灾难

不怀好意的海风

含着盐

慢慢锈蚀在我心上

那一串敏感的风铃

警示海纳百川

背后遥远的飓风

才是它的情绪

与大海谋面

于我只是瞬间的辽阔

不是平行相依的爱恋

这种相遇

竟然是渴求心跳的冒险

在大海面前

我只不过是一粒崇拜的沙

岂能做它的

禁闭症患者

我要踩风侧飞

远离这动荡不安的海岸

给绝望抛下诱饵

永远弃绝这沉默的恐惧

6 初春午后的花园

初春午后的花园

风总是干净的

鸟趴在树丫上死去

羽毛在风里梳洗

与躯体做最后

无声的告别

树下的长椅空空

偶尔会有年轻人

翻越矮墙

蒙面躺下小憩

皮鞋上的泥

西服上的褶皱

伸不开腿的局促

总有一种冷峻

远处传来守门人的脚步声

他带着神圣的灵魂三问

要马上终结这短暂的宁静

美梦呀就要终结了

那是怎样地让人发愁

7 格子间

格子间里的我们

整日忙碌

满手都是纸的味道

办公室狭小明亮

规划布置得温馨雅致

一切都被预算压缩在

一个狭小的空间

到处都是光鲜的人

到处都是精打细算

我们活在一堆

核算的数字里

时间是数字的轮回

我们是生命的轮回

整日赶路

无论出行多远

多快

总要回到那个格子间

无论去路还是归途

都是它的半径

玻璃窗里

我们是千层饼里的肉沫

是孩子们手里的夹心饼干

在狭小的格子间

为了家的幸福

必须见更多的人

说更多的话

走更远的路

画更大的同心圆

8 和绳子的友谊

绳子因为无用

工位被替代

以文字的方式

被困在字典里

绳之以法

软禁起来

当然

除了系带儿的鞋子

几乎远离了生活

我因为用处广

拼命被使用

以磨损严重的方式

弃在仓库里

标记废品

等待处理

当然

除了早年账本上的业绩

几乎告别了世界

我和绳子是同一个

被弃用的命运

我们成了朋友

它以自己特有的品质

用坚韧和柔软

直接把我捆进中年

为了有用

为了摆脱地球引力

我们像水一样

一起做逆时针旋转

9 忆村庄

儿时的村庄

渐行渐远

有很多人

如今都不在了

乡下人

不爱说话

说起来

又很洪亮

干什么都很慢

一辈子

只够给儿子

盖三间瓦房

想吃什么

都得自己种

自己养

爷爷栽树

孙子乘凉

常常一件事

需要几代人扛

10 前世姻缘

雨在赶路

我也在赶路

它赶着降落

我赶着上班

没有时间问候

我们的相遇

只是一种偶然

它打湿了我的衣服

我阻碍了它的落地

萍水相逢

也算是两不欠

可是风儿点化

这是我们前世的姻缘

相遇在空中

相融在梦里

相望于江湖

相恋着家山的气息

千百次的回首

换来彼此相见

那刻骨不忘的容颜

我想和灵魂谈谈

11 酒徒

酒徒背着酒

行走在城市的街头

去寻另一个酒徒

一起咀嚼久酿的岁月

拿嘘寒问暖做下酒菜

反复回味酒的醇香

苦涩的回甘才是真谛

柔柔淡淡

慢慢慢

感受大地是柔软的曼妙

和自己一言九鼎的威严

酒可以赋予我们

世界中心的权力

既然男人是精神的

那酒必然是精神的依靠

所以我们很快

拥有了很多空酒瓶

以证明

它们是神圣的存在

酒柜里满满当当

酒瓶却一个个空空荡荡

既然精神需要用物质来证明

那空酒瓶就是炮弹壳

弹头都打进了虚无和块垒

无可寻

空留炮弹壳

我们相约一起攒着

用空酒瓶砌墙

盖一个居酒屋

情到深处

酒命相依

12 解救灵魂

从小生活河畔

困守满地石头

受穷

不明白

有卵用

石头都是从山上

被洪水冲下来的

和我的祖辈一样

漂泊至此

好在有把子憨劲

滚呀滚

滚不动了就扎根

河滩收留了

石头的归海之路

我们成了

神路的守护人

整日天空辽阔

河床荒草萋萋

到处都是厚重的模样

慢慢明白祖辈们

为什么要守着这满地

死硬的石头

每一块儿石头

都有一个受困的灵魂

我们要在天空

把他们打捞出水

在远离死亡之外

给灵魂以自由

把石头还给石头

13 自拍照

人生最惬意的事情

是在公厕的镜前

用手机拍摄

镜子里的自己

那是解放后的身体

最惬意的时刻

无论多么傲慢的灵魂

矗立在多么不堪的境地

怀揣着夜月亮

心是敏感的风铃

而命运总是被人拿捏

自尊心低到尘埃里

只有无处不在的公厕

是平等的

那镜子照的人格外轻松

最容易逗自己开心

14 楼房

这刮削光滑的悬崖

以一种超越死亡之念的挣扎

全都远在任何手臂伸展之外

层层叠叠的高窗

是一个个卑微的希望

光有限的通行只为拒绝终结

积雨云涂抹着天空

如同巨大的泼墨山水

铺展在这悬崖之上

悬崖内是无处可去

无路可逃的情绪

伴随着近拒远连的天性

蔓延在每一个孤独的房间

把自己封闭在壳里

梦，身体，家

都禁锢在立体的天空

风雨飘摇

恐惧是害怕坠落的天性

虚空包裹着变化和动荡

终将归于沉寂

15 酒醉中年

人到中年

无惑，无恐，无奈

喜欢饮酒

旋转的大地柔软

整个世界

做一回自己的王

尽管行走艰难

酒的宴席

仍然值得赴约

那是一群朋友们的狂欢

是一张张破碎的脸

在彼此交代着最后“遗言”

过于真诚的表露

是危险的

酒醒后守口如瓶

也成了中年的美德

16 城市的黄昏

城市的黄昏

夕阳往上攀爬

所有的楼宇都是孤绝的

用冷漠阻挡拥挤

夹缝里是辽阔的绿色

瘦成一条条湍急的河

镀金的天空

石头很轻云很沉

到处都是吃草的牛羊

劳碌，悲喜

楼房像群山

有人在山上放牧

高窗向上是家的天空

人群在丛林跋涉

再卑微的角落

都有生命为爱歌唱

给每一个人点亮一扇窗

在黄昏的尽头

温暖着两手空空

紧攥暮色赶路的人群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