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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大地诗人展(二十七)潘以默

今日好诗

2024-02-14 14:27:32


潘以默,浙江天台山人,写诗。




风月大地诗人展(二十七)潘以默



背景是为人的一种真实


中午,暴雨后的蝉鸣比阳光热烈。
我们这些人,孤独的新鲜感
已不重要。
那么,一条脱钩的鱼
会在我们当中,生成多少梦的物质。
海湾?还是溪流?

立式空调突然地轰响,使你
在沙发上惊醒。手中的《左传》掉落,
很久后
才听见,回响
从地下的淀积层传来。带着
铜与瓷器,和流水。

 

 

 

体内的悲伤

 

我的膝盖

一个装着山风,另一个也是

我的眼,一只向木柴递上火焰

另一只给火焰递上木柴

 

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

虽然冷寂

遥远的海面,大群的鲣鸟正在欢鸣中捕食

都是美好该有的样子

 

 

  

集句布罗茨基的小于一


明天的魅力要小于昨天的魅力
过去不会像未来那样闪烁出无边际的单调
未来成为一种宣传。青草也是这样

十年之间,外貌就是一切
如果说有什么像里程碑的东西,那便是我自已
尚无法知道的东西

我猜想,躯壳中有的是珍珠
还有那种由于逃跑、由于洒满阳光
一眼望不到头的大衔勾起朦胧却幸福的感觉

文明的含义远远不止于白日的面包
和夜晚的拥抱。我们的意志已经相同于
海藻的意志。相同的教室

所以,对于我来说
在此保持连贯没有什么意义。对于我来说
生活的可见层面永远比内容更为重要



 

清醒


在这片大陆东部,无限接近海的地方
我在山中行走,倾听
每当月亮磨成了柴刀,会觉得是在唐时的深岭
有种读书人的悲凉,从守林者的心中生发
自惭,而不可述




从前不知有卑微

月亮跨过山脊,停顿
似乎这灯火纵横的小镇,仍是意外

走廊响起脚步声
一个文员,皱着不可见的眉头
想起那个小巷没有路灯
众物萌动,连墙角的苔花也想将他照亮




随渔政夜巡双溪

长久以来,群星罗列于
此处的渡口
风声伴着橹声,微波中炊烟袅袅
此刻
我坐于铁船,马达惊起了夜鹭
明亮的厂房恍如殿堂
桥柱高大,承重着黑暗
分担着过往



一次飞跃

这条石径渐渐苏醒:
攀登峰顶,也触摸不到生长着的树梢。

落日在乌鸦的翅膀上冷却,
失去重量。



开始

来了多次,你都没有听到
这一声鹤唳
犹如铁剑淬火,顷刻间云雾缭绕
你并不知道,远处的岩壁
正被击退,在你多次离开的湖面上已无倒影
这里的结束了
铸剑师的扮演者,继续他自身的生活
结束了,而你将在雨里
看见生铁的光




我并不在跷板中间

一只蝙蝠倒挂在晾衣杆
时而抖动,似乎身上有太多星光
露台上,是否己充满
不可耳闻的探测
在更为广阔的世界
它成为秤砣,称量这个夜晚众多的声音
它忽然划向夜空
——
是何物如此沉重,将它猛烈弹出




心怀
 
窗台浮动着一根羽毛的早晨
在这个春天。心怀
会达到何种级别
如果是一个八十年代的诗人
如果是斯蒂文斯
会如何安排它的出现,安排飞鸟的遗忘与依赖
那里有夏天的枝条和冬天的叶子
快乐与痛苦
都在邀请田野的到来

 

 

 

布拉格的现象学

 

当巴黎的学生已失去兴趣

在布拉格,1968年时还很年轻的人们

开始读萨特和胡塞尔

仿佛他们的文章刚刚印刷发行

对于一个什么都不可以的地方,总会有人

离开会议,想抓住什么才是重要问题

为何难以说出眼前真实的经验

虽然,很多年后

仍有一些面孔向外探视

谁是帕托什卡?暗中有人羞愧地询问

那时,人们之间的交谈

确实成了友谊的考验

 

那个接触过现象学的人,他认为

关于捷克,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比如,对于古人

金星是两颗星,有着不同的涵义

谁觉得是福音,谁为此恐惧

怎样去理解黑暗的部分

意义总是凭借或者说囿于知觉

我们并未生活在一个具有最终形式的世界

春天如此短暂,如同早晨

将醒时潦草的梦,可以让他们一次次

对真实地说出抱以希望

那么,此刻的昆德拉

是否真的不需要回忆,归于平静。

 

 

 

 

 

雨,落下

不是草蜥,不是独角仙

的时光

也不是山羊

和村民

或是游隼与野兔

相视的时光

 

雨,落下

是一列地铁,在这城市的地下

飞驰

只在几只鞋面

更可能是这些折伞上

见过它们

无声的模样

 

 

 

今晨梳我头

短发似休斯笔下的蓟草
一场雨,让它们得以复仇
但在汉语里
只有洛夫,以为它们是墓园里伸出的手
如果他觉得
思想也会从颅骨外生长

 

 

 

音知燥湿弦

 

梅花三弄,广陵散

弹琴者,端坐于重重帷幕之后

座下囚徒

从中听出天晴或雨,这是不敬,是反省

不懂技艺和历史

在现象学的彻底简单性中

听到他们自身的清醒

 

 

 

冥冥细雨来

 

窗外,雨点以它们的破碎

使他安宁

可以读本书,关于战争与自由

即人与人交叉的时刻

会有几种可能

类似涟漪,当他以为听到了美好的声音

像有人在装尸袋里

听到拉链的声音

 

 

 

山荒人民少

 

山民们把地里挖出的红薯,

藏在路边,每年深秋。

这些洞,很多废弃已久,它们可能属于

那些移居城郊,或者是没有劳力

留在村里的人家。这些红薯洞,破败如滑坡后

露出的坟穴,

更像哑默者的笛孔。

 

 

 

侧脑看青霄

 

天空越来越多的裂缝

但它仍是朋友,拢着远云与逝水

 

你抬头,与这只鹰一样

正在适合斜视的位置

——红色钤印,正孤悬于高空

 

还有谁,感到对那些地平线下的山峰

记忆清晰

兴起重游的愿望

 

 

 

万里不以力

       ——致星舰

 

不需要做一只鹤,它仍在寻找旧地

需要的,是身姿轻盈

它无法羡慕人的信仰仍有潜力

 

高度之上,高度的概念将被扬弃

我们失重于历史,有无限的可能性

住在那片光里

 

 

引号内为斯特兰德诗句

 

 

 

词的险境

 

这处已腾空的旧屋,院子里一棵枇杷树

俊拔,干净。鸟雀啄破

许多灿黄

 

去摘下还未完全成熟的词

惑者继续等待?

新鲜是种普遍性——这让我仰望,又长久地沉思

 

 

不相信自己,又如何相信别人

两朵粉红的月季,太过纤弱

直接欲坠之境

走近时,陶盆上浮雕着两个大字:痰盂

——如何面对,这样惊矍的时刻

 

 

幽默感源于内心宽裕,自嘲

源于对渺小的肯定

目力所及,皆是我难以言说的天地

与众人同在彼此的不在

 

经过挡水坝时

白鹭低飞——在浮世中保持敏锐

那是我们可以指认的此在

 

 

他日夜在电脑前研判资料

我们觉得,只是为了又一稿演讲

就不必考虑

怎样在说人话时更具有晶体的品质

——棱面的折射,自身

即是件新事

 

 

父亲出生于1949,他理解的词语

停滞在九十年代

如果不是一位医生,可能会是七十年代

像我大伯

我与他的交谈,总是他率先沉默

我总会多说两句——这在诗中警惕的惯性

并没有实现于生活

 

 

与孩子彼此想成为一道光

似乎有过迹象

现在,那些浪费的过往开始惋惜

 

怎样去善用还没有说出的

成为桥

——两边已是不同的路

 

 

气息不可求。朋友说节奏

是我短诗的性命

我承认,画中的梅枝有更好的句法

那些词都有合适的位置

在粗拙里绽放

——这不是对称,是平衡

 

 

很久没去海边,夏日是一朵凌霄花

还在山中去年的路廊

再次想起它的潮湿和幽暗

与海边的遮阳伞是多么不同

虽然,我们也带着啤酒

 

那些难以说出的,如果没有波光

就已不在——是错误

 

 

风在所有的松针上寻找

是同一种声音

蓬勃,向险——壑,墨色淋漓

 

我趋步接近

看到露珠与月光同枝

 

 

远山青冷,我微痛的左眼渐生凉意

烟蒂,仍然腾起雾粒

摩擦着木栏

 

一根黑色电线

将月亮切成两半,却没有坠落

——为了保持这样的视界,我不时移动着躺椅

 

 

 

志哀

 

由于一个人死于心脏的疾病

——我们悼念

也是想起自己的心,需要继续有力

秋风中,那么多黄花

来自一个带着小孩的母亲

来自一个白发零乱,拄着拐杖的老人

来自网购代送

——这里面,也许有些

来自平静如常的小镇和乡村

如我居住之地

他,并不是在与他无关的鲜花的覆盖下面

愿他的心,能因此休息

让我结束这首诗的

是书房的玻璃窗上,响起雨滴

我起身,去收阳台的浴衣

 

 

 

在临海府城写给潘以默

 

默念一首《不可知》,或者

《你不是别人》,博尔赫斯的诗给你

那道古城墙下的台阶

黑暗中,运沙船撞碎了月光

老街深处,有人背着大提琴独行

长长的影子

被一对石狮,久久凝视

这些,都和他们自身无关

也和你我无关

是此刻,想起你时

那对石狮,还在举人家的台门

大提琴的女主人

多年前,已经坐着轮椅

运沙船还在江上,逆流而行

古城墙下的台阶,是错误的记忆

并不在这里

书店,博尔赫斯诗集

我打开,安第斯山脉上从前你见过的月光

是一页轻薄的空白

 

 

 

在被允许的范围内寻找意义

 

落日浓烈,草丛里一只沙粒般大小的蜘蛛

因闪烁的纵丝

被一个喝空的矿泉水瓶捕获

 

它在震荡中

没有看到尘埃,一阵阵细雨向上飘浮

突然的静止,夜色来临

 

趁着没有一丝气流的干扰

它终于又可以结网,在那被盖住的瓶内

晨光熹微,等来了颤动……

 

 

 

值班室守夜

 

桌上的绿植,承受浓密的烟雾

这个男人

为了手中的卷烟,像灯塔

他在黑暗的走廊里沉思:

那些沉入海底的瓷器

等待着打捞,不再担心被使用的命运

 

 

 

是谁要求我们平静

 

我们在日常没有逾越的,现在

大地上,群岭是无处咬合的下颌骨。

我们似乎可以长久于饥饿,看缺席的月亮

如何成为果盘。

 

 

 

偶得

 

正对阳台,楼下的五个停车位

经常有一辆自由光

停着。这已是去年的事

孩子们的寒假过后,再也没有出现

我想起它,是忘不了那个车贴

路还很长

 

 

 

位置

——兼致哈耶克

 

在办公室的窗边放一把椅子

午休时坐那看书

是每个晴朗的早晨,阳光标注过

异于其它区域

似乎有些书,阅读时需要合适的位置

才会听到玻璃

在窗框里颤动的声音

 

 

 

深山


   大雪覆盖过的地方无形之物降临——YM

 

 

1

夜深,牛舍里一道黑色的山岭

布谷鸟前来探望,眼底晃动着星空

 

它见过许多铁犁的冬眠

蓑衣侵蚀无尽的烟雨

 

也见过萤火虫浮于田埂

是一些细微的亡魂没有去处

 

溪边的柿树粗暴于自身的枝杈

多数人留下共同的形式

 

 

2

除了幽灵一样的乌鸫,村子里还有儿童

他们会在夜晚哭喊

 

树梢上,月亮颤动

 

那个偶尔住上一晚的中年男人

在这里阅读旧信

 

关注着灶火

那位盲者,能否听见其中的水滴

 

 

3

总是在安逸的清晨中离开

这个男人,早已了结少年时的悲愤

 

如今,他用另一颗心来接近

进入内部,进入留守者无从自审的眼睛

 

那些路廊久无生机

期待历经的重新成为给予                                   

 

 

4

他们称之为“脊”,称之为“梁”

群山以此守护田园

 

养育与崇高

似乎与险峻和封闭并不冲突

 

松涛似乎总是浩然

以一次次登临拯救消寂

 

他曾以此沉着于世

归属的愿望,强于失群的灰雁

 

 

5

同样,需要的是柔软

是求已的能力

 

那是与山林融合

无须外来刺激才有的真实

 

不必如人所愿

不仅是成为一只鸟鸫

 

满足与清静无关

此地,在他的观看中开始微光

 

 

6

何以看山,何以观泉

剔除掉显露,也剔除暗示

 

他想要的并不止地理上的充盈

虽然还是难以长宿

 

他的玻璃房里有蒲团

有留在纱窗上的蜜蜂

 

一片竹林中无须去扫的落叶

比晨钟更可依托

 

 

7

经常,寂静会生发出陶醉

更深处有与之一体的渴望

 

真想与白云过岭一样

带走漂泊者的憔悴与散淡

 

那将是保持失去的状态

从而在风格中获得他的意义

 

 

8

他已淸楚

最空缺的,将得到最多

 

如同壑谷的深度

如同夜晚会在此地格外漫长

 

他可以耐心地挣脱自己

艰苦将成为朴素

 

 

9

述说的功效约等于拭镜

沉默则是点灯

 

城中的生活是他的现有

此地在更深处承载

 

羽毛与兽脚即将进入密林

那里充满日常

 

他将如何猎取

来完善这一行为的自身

 

 

10

他想起儿时

那些水性很好的玩伴

 

想起那个在树上

故意把柿子扔向石头的大人

 

他确定他并非天然的属于这里

他是医生的儿子

 

在多年以后

那些善良的眼睛里仍有冰块

 

 

11

他没有故乡

这一直是个严重的问题

 

他的返回与追溯

依赖想像与占巢而生的布谷鸟

 

要超越那些平和模式

以便新的感受不会转瞬即逝

 

这其实是一种天赐

他将达成现实中并无与之相当的对象

 

 

12

正好是中年人的躯体

介于瀑布与野塘之间

 

他仍然可以清澈

甚至可以再次遇见蓝色

 

不必宽容他的脸盲症

或许真有一种疏离,在他行走之处

 

当他能够说出

山雀藏在哪个树洞

 

 

13

身体行走之处即是思想所在

这只会发生于此地

 

悲怆是种更深层的快乐

当柏树遭遇闪电

 

这里是游客到达不了的秘居

得以完整地埋起焦虑

 

 

14

抽象使人们远离危险

似乎置之事外

 

在必然与不可否认中

找到平静

 

而他常常可以记得自已的梦

想要从中破译实际的经历

 

他终究是认为

以眼前的燕子抵近“鸟鸣”,更能安慰

 

 

15

夜晚,群峦不再是魆黑

星河不再是诡丽

 

这偏僻的山村

也很久没有停电

 

它何以名为“慈圣”

他最初离去时像一把匕首

 

如今,他寻找那回日出时的铜鞘

或许更是冒险

 

 

16

他给石崖带来不确定性

此处并无崖刻,也无传说

 

必须在内心找一个缘由

使它成为个人的胜迹

 

他想走上质疑痛苦的路

无疑,他的写作将无法享有同情

 

起初他的确是为了弥补缺失

现在,从缺失中得到另一种生活

 

 

17

有种错位已然发生

他看到,但这不是最为重要

 

仍有峡谷没有传来回声

有一道山岗将会界限从前

 

踏入的溪水

还没有生出甜蜜的浆果

 

所思的

仍是这具躯体如何去达成

 

 

18

暴雨那样直接

他仍有这样的时刻

 

 

19

很快,他回到若醒若睡的状态

听凭风的影子落在身上

 

诗节已脱离预想

另一种力量向未曾去做的事上牵引

 

那些依赖过的理念

犹如根茎,以相似的方式深扎于意识

 

他像一株植物

只能寄望种子的飞行

 

 

20

或者,他忽视了一种古老的技艺

那被人们称为嫁接

 

此地也有愈伤的机能

在他重来之际

 

一种新的和谐得以发生

不必拒绝对完整性的通往

 

 

21

这里的溪流太浅,虽然

他不是善泳者

 

足够深的山

可以让他引为自憾

 

这夜晚,月光涌动

先是淹没梯田上的稻茬

 

脚步声如此清晰

走向无云无风的清晨

 

 

22

孤独仍将从容,温和

不被他视为惟一的释然之路

 

是那些可以亲密的关系

给予创造

 

为那些只能瞬间的存在

仍有微笑

 

 

23

当一首诗将要愉悦

当他的身体将被一个词忽略

 

正午

正午……

 

对于习惯午睡的人

有些难堪

 

仿佛关于真实与雪

拋撒了太多难以言说的阳光

 

 

24

不曾在这里发生的

守着他,是一种过往围观着另一种过往

 

一片云,盘旋于峰顶

 

之后,他自己站在石台

尽入眼底的苍茫,依然苍茫

 

一只野蜂,正在轰鸣

无边的寂静

 

2022.1.16—21  

修改于2022.4. 7—8


(组稿:潘以默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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