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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大地诗人展(三十)罗霄山

今日好诗

2024-02-18 20:10:54


罗霄山,原名罗昌隆,男,贵州大方人,1982年生。有诗作刊发于《十月》《钟山》《芙蓉》《山花》《新华文摘》《北京文学》《星星》《诗江南》《草堂》《诗刊》《青年文学》等刊,有诗作入选第44届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在线诗歌朗诵会及多个选本。贵州拖拉机诗歌沙龙成员,民刊《走火》成员。




风月大地诗人展(三十)罗霄山




对死亡的另一种陈述

 

让我们来瞻仰他的遗容。

他躺在鲜花丛中,水分流失。

他获得另外一种生存的形式

细微的体验我们难以察觉

他是一个物件,一幅扁平的静物。

某些声响戛然而止!

譬如时钟,譬如暴乱的细胞

但哭泣扰乱了他的音轨

这突如其来的侵略,违背了

他的本意。只需安静下来

诚实地面对既定的事实——

生结束了,唯有用死维系

只属于他自己的历年,持续揣摩

生存中不为人知的细节。

像永远也证明不了的几何题

证词缺席,但我们依然保留

他的座位和酒杯。现在我们

瞻仰他,换上一副悲伤而又

节制的表情,他可能

在一旁窃笑,看我们尽情表演。

他再感觉不到,我们感情的温度

而我们,也难以获得他

一生中绝对的自由。

 

 

夏至考

 

这一天北半球白昼最长,

不知道南半球是什么样子。

这一天许多事情在白天发生,

我们手忙脚乱,记录不过来。

这一天我们可以将一首诗

写到一半就停了,我们还可以

唱一首儿歌唱着唱着,就躺在

时光宽大的床上。知了鸣叫,

蝴蝶飞舞,谁空谈我们都不理。

天气太热,我们去河里洗澡,

睡在水波上,阳光会滑过肌肤,

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仿佛我们

即将获得新生。而这一天的夜晚

很短,短到一个梦还没完

就被叫醒。这一天我们消费

时间,不考虑谁拯救谁,

之后我们的黑夜会越来越长。

 

 

有人坐在岸边读古书

 

他的内心自有和谐的沟渠

温顺的池塘。微风吹拂杨柳。

他在自己的夕光下,读一本

安然的旧书。书里有树叶

簌簌落下,撞响时间

发出细微的叮叮之声。他

就坐在岸边,仿佛在一幅画里

沉思,柔缓地呼吸

天和地之间浩大而宽广。

我在遥远的地方打量他

捕捉他呼吸间的节律。

他在想什么呢?桃花开满

山坡,牛羊归于圈舍。

尘世喧嚣,物来物往,灰尘

歇在肩头,风声正悄然过境。

 

 

对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脏的观察

 

是的,血液已经凝固,而且我们

听不到,他晚归时响亮的口哨声。

他已经不能感受寒冷,他死了。

 

这个球体正在紧缩,是什么带走

它们——温润的水分子。它在最后

一刻,强有力地搏动,然后沉默。

 

作为消失的事物,它会被遗忘。

当坟墓里只剩下白骨,我们尚能

想起,他黑色的脸和瘦削的身躯。

 

它不能接受任何指令。它呆在

它的位置,显得无所适从——

它因引发一场死亡陷入静止的不安。

 

如果肉体是透明的,我们能看见

它还悬挂在那儿,像熄灭的灯笼。

这生命的句号,完整但有致命缺陷。

 

针一样的肋骨织成一张网

美好的囚笼,使死亡变成一场戏谑

我的堂兄躺在那儿,直直地望着我。

 

 

达尔文主义反对者

 

从精密的日暮下,折回细胞集落的

穹顶,我在温暖的水中

重新测量生命史的长度

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囚徒,回到出生地

因寒冷而抱紧自己的内心。

没有进化就没有杀戮。

丛林法则因之找到了祭坛

而返回是多么漫长的征途!

改良和变异,繁殖着意识形态的

张冠李戴,他们拥有一切

杂交的最高技艺。

利己者构筑起坚固的城堡

并建立起选择性的标准体系

擅长过河拆桥和指鹿为马。

经过长久的跋涉之后,我们渐渐

免疫于整齐划一的声音

并慢慢放过手中的假想敌。

但是,我们难以消除弱肉强食的恐惧

更难以拥有免于恐惧的自由

我们向这位尊贵的牧师先生

致敬,希望上帝收回混淆视听的

基因,回到游手好闲

不务正业的单细胞时代。

 

 

父亲在下午静静打磨一枚钉子

 

这枚钉子锈迹班驳。父亲

找来锉子,坐在下午的阳光里

将它细细打磨。父亲从未

如此精心而忍耐地对待一枚钉子。

 

父亲弯着腰,花白的头发

一浪一浪拍打他荒凉的额头,

固执而倔强。隐秘且持续的劳动

让父亲看起来像个精明的孩子。

 

我知道父亲的想法。这枚钉子

将要嵌入方凳的木质年轮

去与另一段时间和解。在阳光

照射下,明快而忧伤。

 

父亲沉浸于劳动的快乐。钉子

将焕发青春,方凳将缓慢进入

老年。父亲乐于其中,仿佛在

烟尘弥漫的尘世清理自己的骨头。

 

 

积雪的群山

 

最后我们都走失在,密林尽头的

岔道口,只不过距离积雪的群山

很近了。一生中,偶尔有明确的目标

不可或缺,但我不打算去攀援

 

积雪让风电机叶片无力转动

就像负重的生活

而群山哑默,惯于隔岸观火的伎俩

我们也以围观为乐,有时围观自己。

 

驱赶着内心的羊群去接近群山

需要掀开覆盖其上的积雪

才能找到昭示命运的枯草

我们呵着双手,谦卑而熟悉行乞的技艺。

 

我始终不能爬上去,积雪

在脚下悲泣,群山的褶皱更适宜

隐居,后撤是一种有效的策略。

积雪盛大,对世界侵犯得太多。

 

我作为一个支点,撬动群山堵在

心口,纷纷掉落的积雪,极力

掩盖,消弭的纷争和巨大的悲伤。

 

 

寂静诗

 

那林中突然的巨响是寂静的

电影院倏忽打开的灯光是寂静的

一个人在偌大的图书馆,背诵

特朗斯特罗姆的诗句,是寂静的。

说完的爱是寂静的,死亡也是。

脊椎骨发出咔咔咔的声音后

是寂静的,喧嚣聚集

陡然交织、纠缠在一起的声响、咒骂

一群鸟被惊飞,箭雨般要撞落夕阳

在午夜惊悚的刹车声——是

寂静的。花苞悄然绽放

阳光探进一个人内心的黑暗

挖掘机突然敲碎一个死去多年的人的

骸骨。雨滴浸入的过程是寂静的

腐朽、转化的过程是寂静的

一个人缓慢衰老,内心里长出尖刺

——是寂静的。那寂静

隐藏在喧嚣的侧面,打出了底牌。

 

 

语言课

 

是一种发声引领我们

确认心中的豹子——一种歌唱。

起初语言的建立,来源于

一种难以明确意义的歌唱。

当我攀爬上语言意义的峰顶

它用更广阔无边的非意义充斥

我的视野。是的,是一种虚无

一种尘埃在浩瀚时空中,不可避免的

慌张。但我们必须接受训练

譬如一个音节徐徐打开汉字的结构

徐徐进入它形成的史迹,它的指向

以及弦外之音。也就是说

它可能具有更多密码等待着

用诗去唤醒。我们得以返回源头

在发出的语音中,回到它最初的意义

——悲伤,愤怒,狂喜以及怮哭......

我们似乎回到丛林时代,倾听鸟儿

单音节的律法,学习它们求偶

校准渔猎的靶向,准确说出明天

希望,不断练习爱,练习用哭泣

告慰死亡——我们持续返回

它发出的那个原初且混沌的音节。

 

 

合唱谱

 

要允许共振。当高声部

带领低声部穿越爱的峡谷

来到河流的岸边会师

它们经过不同道路,归于一途

 

要允许穿插。允许喃喃私语

在宏大的背景中安顿肉身

即是允许低语作为颂歌的底色

允许阳光在阴影中雕刻命运的基座

 

要允许变调。一次必然转身

从侧门进入空阔的情绪

调动四周的风,填满忧郁的缝隙

共同在一次次褶皱中越过舒缓的山腰

 

要允许独唱接过攀爬的任务

沿着一条钢丝飞升,中音为它

托住偶尔的失足。低音持续游走

与中音合力推举它抵达信仰的峰顶。

 

允许伴奏似有若无,允许一名

合唱队员闭口,他在脑壁绘出

这一幅险峻的图景,而他不知道

他沉稳的呼吸,成就了合唱的节奏。




(组稿:潘以默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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