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男，中国诗歌学会、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北方文学》《诗林》《岁月》《诗潮》《诗刊》《绿风》《上海诗人》《诗歌月刊》《浙江诗人》《星河》《中国诗界》以及香港、美国、加拿大等国内外报刊，著有诗集《季节从容走过》《蒙尘的音符》等，现居哈尔滨。

古剑近作选二十首

北方无政府主义的季节‖

北方无政府主义的季节

想咋地就咋玩地，春天来了，冬天还赖着不走

春天还没来得及展示，便被夏天抱紧在怀里

而秋天却主动保留夏天的炙热

直到遭遇冬天的逼迫

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抖落自己的秘密

唯有冬天是完美的，循规蹈矩，尽心尽力尽职地

让世界每年都纯洁一回

教我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让白深陷于白，白的透明，白的彻底

那些无法被拯救的人

躲在温暖的室内，以火焰阻隔寒冷

出门，身穿厚厚的毛皮大衣、羽绒服、棉裤棉袄

戴着棉口罩，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怕那旷野的西北风

将自己冰冻三尺，留下苍白的疤痕和印记

漫长的冬季，贪婪地把守着

半年的光阴，寂静，生命的一半时间

陷入闪烁沉默的寂静

白色的雪，白色的石头，白色的大地

白色的月亮，白色的日子

仿佛一切都超越时间

所有的记忆，此刻，如凝固的河流

世界成了巨大的谜

人们坠入寒光，囚禁自己的声音

在越来越密集的大雪之中，没有影子的跟随

彼此留下脚印与脚印交缠

平静的河水‖

平静的河水，带走粉红的花瓣

和黄色的柳叶，秋天，难以追上的风声

不懂我的心，大地和山峦

成为一幅素描，我的笔保持沉默

十月，滚动的太阳一路向西

想甩掉一朵云，可云朵却被河水捕获

大山里的故乡，蜗居在炊烟下

一块块稻田构成方格子，闪着金色的光

一个褐色的人影靠近

搅乱了背景，一条彬彬有礼的黑狗

摇着尾巴，我从它的身上

读出夜晚的征兆，休眠的黄昏

鸟儿在屋檐下叽叽喳喳

无人翻译的时光，河水淌出大地的善意

一片片庄稼，再洗礼一次月光

这一季最后的狂欢，将落下帷幕

黑夜给予我梦的权力

我将在明天，做自己的王，做自己的皇

一把镰刀，让稻谷俯首称臣

风吹来时‖

秋风吹来时，我们也应该凋落点什么

要不怎么对得起这秋天

给我们极大的满足，从食不果腹

到大腹便便，供养我们活着

秋天没有伪装术，不像别的季节

费尽心机地掩饰，最后徒劳于一场空

我们这些在秋天出生的人

坚定飘落的自信源于

轮回与诱惑的乐此不疲

和俯首帖耳的捕风捉影的寂静

告别虚无的日子，允诺来年对景色的图谋

我们悠闲于微不足道的自大

和锈迹斑斑的声音，自我厌恶的忧郁

心甘情愿地抛弃悲哀、嫉妒

嘲笑，孤独和烦恼

让自己轻松起来，不再做季节不守约的人

禁止在季节里横冲直撞

改掉任性的毛病，从冷漠到热烈

从陌生到亲密，不谈命运

不谈过去与未来，把握当下

迎着秋风张开双臂，像麻雀一样放飞自己

角色出演‖

作为一个男人，清晨

被太阳这个导演叫醒，起床洗漱

喝一杯温水，吃点早餐

不用浓妆粉饰，梳好头型就行

然后，把昨夜的梦折叠，揣进兜里

或留在家中，深呼一口气，消解内心的忧愁

照照镜子，面带微笑，走出家门

开始每天角色出演的戏份

按照剧本的界定，我是一个小有成就

有条不紊，貌似稳重成熟的人

路上与一些陌生角色的人擦肩而过

他们不是我戏里的人

我也不是他们戏里的人

彼此彬彬有礼，一言不发，无需交集

到了办公室，八小时上戏的时间

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

把握每一个细节，不可失误，不可自我加戏

调动听觉、味觉、嗅觉、肤觉

找到最佳状态，表演松弛，自然流露

塑造好人物形象，不能千人一面

也不能平淡无奇，枯燥乏味

要摆正自己的身份，与其他人的角色

有机结合起来，把握好

注意力、想象力、洞察力、理解力

应变力、感受力、思维力

演绎每天生动鲜活的戏目

有血有肉，形似神似富有独具和谐的气质魅力

在舞台上，小心翼翼，守住角色的底线

用忘我的热情，撕咬迷蒙的灵魂

傍晚回家，卸去一身的疲惫和紧张

感触失重的日子

寂静的生活，虚妄的幻想

总是与自己背道而驰

岁数大了‖

岁数大了，改邪归正了

怕一不小心，在外面没人认领

下班早早回家，时光过得也越来越快

有点薅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自己安静下来

看看电视，读读书，写写字

缩小日子的半径，以家为中心

由原来的满世界跑，满饭店串，大吃二喝的

龟缩在小区保持静态

偶尔的远足，也就是到二里地外的夜市

贴近一下人间的烟火气

哪怕是星期六，星期日，也呆在家里

拒绝一切邀请，一切无事生非

岁数大了，就要有大的样子

让躁动的心安静下来，禁止胡思乱想

禁止欲望，禁足自己的生活

做一个稳重的人，和蔼可亲的人

不再耍脾气，不再争风吃醋

不再虚伪谄媚，不再看人脸色

回归真正的自己，按部就班地数着钟点

每天粗茶淡饭，自娱自乐

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安心，安然，安全，安静，安稳

与梦和日子秘密纠缠

挤公交‖

那些与我一同出行的陌生人

面孔平静或焦急，前拥后挤，你贴着我

我挨着你，保持礼貌的静止不动

目不斜视，把目光安放在某个空无之处

胡思乱想或梦幻着

彼此之间默契地谦让，躲闪，一言不发

上上下下，咣当咣当的车门，

仿佛一种谐谑的绝对命令，没人反抗，没人质疑

这些忠诚的上班族，贫穷的小市民

眼中藏着各自的秘密，怀揣自己的故事

平静于宿命，如云雾的影子，面对彼此的亲近

一起对抗拥挤而沉默的生活

家雀‖

我看见一群家雀在树林上飞翔

像一颗颗射出的灰色子弹，撕裂的光影

随着树枝乱颤

小小的身影，顷刻之间便没了踪迹

人们对此熟视无睹，从不在意

这些土著的精灵

栖息在故乡的青瓦下，成为小村的一分子

每天早出晚归，忙的上蹿下跳

自由地在村里飞来飞去，蹲在枝头叽叽喳喳

像一群传老婆舌的农村妇女

东家长西家短，聊够了，做鸟兽散回家

在屋檐下继续偷听家长里短

农人们的种植计划与收获情况

倾听小两口的悄悄话，收集明天的话题

它们很勤劳，春天随农人下地

秋天随农人收获

穿梭于四季，从来没有任何怨言

它们悄然出生，悄然死去

从不惊动别人，就像我的那些穷乡亲

一生只为一粒米折腰

扎加耶夫斯基‖

我看见了太阳

清晨，幻化红通通的火焰

面对这虚妄的世界，我们只是一个有形的游客

行走在命运的风景中

成为“一千个影子中的一个”

在山涧小溪旁低语

带着自己的梦，品味孤寂的隐喻

干燥的夏天，与一只小猫交上朋友

闲逛城市街头，用霓虹点亮

夜色，让世界在黑暗中一次次安静下来

看月亮漫不经心抚摸大地

写简短的诗，或史诗

想象却跟不上丰富多彩的现实

我们逗留在地球

与家人，亲戚朋友喝咖啡，照镜子

原谅一切可以原谅的

懂得幸福，苦涩，快乐和颤抖

渴望与恐惧

在北方的大海边，认出冰冷浪花的涌动

忏悔于平静，悲伤而无助

在外省的街道上，茫然

在田园诗般的田野上，迷惘

我们从梦里醒来，佛晓的光驱散星辰

我们被别人标签的人生

一如既往地充满激情

推开窗，八月的云朵淹没了天空

写一首漫不经心的诗‖

放松自己

放松词语，放松眼花缭乱的日子

从楼上看不安宁的大街

汽车如萤火的尾灯和交相辉映的霓虹

汇入夜光的潮流

在昏昏欲睡的时间里，月亮从来

不在乎自己的影子，广阔天空云朵飘飞

没人注意头顶

狂妄自大，夜色的迷宫

欲壑难填，萎靡不振，醉醺醺地

一步三晃，喋喋不休的夜生活

本性的世界暴露无遗

进入梦乡的人，自己感动自己，明月照在窗前

这十月的秋天，一片寂静

悸动的心，与自己的梦相遇，彷徨徘徊

轰鸣的雷声震动，一道闪电

劈入黑暗，随即消失

哆嗦的灵魂清醒于意志，打开百叶窗

向外眺望，秋风摇荡树梢，不知说些什么

空无一人的大街，街灯朦胧

光溅落地面如粼粼银波的水，颤动跳跃

叶子在暗淡中飘落，栖息在

光的水面上

秋天最后的细节‖

接近冬天，秋天最后的细节

落入河流的静，有人丢掉影子，有人捞起肉身

我望向结束的稻田，枯黄的白杨树

正在收拢季节的尾声

被镰刀收割的日子，一个打鱼人

网起一朵白云  

故乡小镇，深藏不露地接纳整个秋天的收获

晚霞超出想象的红

蝴蝶飞向菊花，冷静此刻的时光

安静的小院，等待月亮浮现，与星星周旋

风扑面而来，一只麻雀站上梢头

站在夜的边缘‖

月光锁定影子

夜色空虚，仿佛一座牢狱

风花枝头，时间是个爱搞事，爱弄小动作的家伙

日子穿梭于日子

身体比夜飘忽，比空气轻

遥远的星，镂空黑暗

银色的光释放妖艳的雾

寂静，霓虹，你东找西找，丢失的另一个自己

没了影子的语言，自己游自己的街

你有罪，判自己徒刑

十字路口，拷问，没有人回答你

风的陪审团，与你的无关

给不了你真相，月光垂直地面，无法解脱

扑朔迷离的光

你站在夜的边缘，月明，星稀

一动不动隐身于自己

在江边：农民工‖

我们坐着，望水，说秋风

辽阔的天空，云朵的心事，惆怅而密集

我们佯装悠闲，无所事事

像极了秋天最后的雏菊，忧伤地摇曳

河水故意走光，在脸上晃荡

我们坐拥内心的乡村

尊重异域的风土，把所有人间之地当成第二故乡

不敢忘记思念的长度和宽度

面对眼前的风水，投下我们的影子

提醒自己，属土的命相

在混沌的时光，保持求证的姿态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能否被这方水土所滋养

必须打铁还得自身硬

必须与所有人握手言和，与城市的日子妥协

任由寒风雪雨穿过镂空的身体，挺起胸膛

不计较身份的贵贱

证实我们有着一把子牛力气

成为农民工，不再依靠老天爷吃饭

坐在通往故乡的这条江边

我们归于沉默，我想起了母亲

你想起了媳妇，还有刚满七岁的小女儿

浑然不觉，夕阳已在天边牵扯出

从容不迫和千丝万缕的霞光

在小区看见一个奔跑的外卖小哥‖

他在奔跑，有几次险些摔倒

一个穿黄色外卖服的小伙子，呈现疾飞的状态

像一只羚羊，灵巧地躲过行人和路障

在小区狭窄的路上奔跑

时间不给他面子，也不给他留情

他唯有奔跑，以速度，换取时间的满意

换取命定的几两碎银

他在奔跑，在奔跑，奔跑，奔跑……

大雪‖

漫天飞舞的大雪，蒙蔽所有的情感

无法突破寒冷的禁区

雪轻如羽毛，却重如顽石

虚幻的光影，一粒粒白色火苗

镂空我的身体跌落在地

从天而降的蹁跹，不声不响，将一切一笔勾销

一场大雪覆盖的殇，让我上气不接下气

在冬天割据冷漠的日子

留白窗外的虚妄，无法无天的雪

终将归于平静的沉默，雪与雪的纠缠

不是握手言和，而是彼此埋葬

春花‖

春天负责献花，风负责捂住花的尖叫

叮叮与当当的春雨负责高谈阔论

春暖花开的公园，春暖花开的街道

春暖花开的人的脸庞

我知道，在叫春的日子里

扭动腰肢的女人，袒露身材的曲线

亮出富有弹性的肌肤

到处都是色迷迷的眼神，乱颤的花枝

越来越懂得青春的短暂与欲念

谁也挡不住谁内心的叛乱

狐狸露出了尾巴，不动声色的人

把目光安放在每朵花上决不超过三秒

然后，若无其事地保持着

自己温文尔雅和翩翩风度的样子与品相

席地而坐‖

一半白云，一半桦树林

席地而坐，衣冠楚楚，头顶金黄的叶冠

秋风徐徐，我被秘密的光包裹

不容篡改的季节，不容篡改的年龄

我虽老，但心很年轻

以秋为命，孤悬饱满的精神

名正言顺地抱紧自己

就像抱紧了秋天，自言自语，与秋风闲聊

与落叶寒暄，交换脱胎换骨的秘术

顿悟色彩的无形杀机

感受时间的布局

在明暗交替的法则，我的影子

一半凄凉，一半空茫

丢了身份证‖

没有了身份证，我无法证明我是我

这副破旧的皮囊，四处漏风，不忍目睹

警察，银行职员，社区保安

地铁安检，高铁售票员，医院收费员

将会拒我于门外

无家可归，无地自容

我成了一个被排斥在人类之外的

可疑分子，盲流子，非法入侵者，流窜犯

不明不白，不知所措，任人奚落

任人打发

不敢发脾气，混迹在人群里

小心翼翼地大气不敢出，小气不敢喘

那些熟悉我的人，也没办法救我

我数着自己的肋骨

我姓氏名谁，何时生人，是哪里人

不得而之，无从说起

在街头，在光天化日之下

行走着难以藏身的这副破旧的皮囊

与老友秋天游亭园‖

我一点点老去

我的朋友们也一点点老去，我们相约

于生活深处隐匿自己

以诗歌黄袍加身，做自己的王

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郊游于落叶的树林

以金黄的叶子为席

围坐一起

摆上土豆丝，尖椒干豆腐，盐水花生

几根碳熏的香肠

端着酒杯，倒满心怡的饮料

在谈与笑，风与生之间

互相拿捏对方的痛点和瘙痒处

死缠烂打，攻陷彼此的国土

然后莫名其妙地握手言和，沧海一声笑

情义永远的真实，话题永远地模糊

心不虚，脸不红，数着自己的

是与非，新闻与旧事

玩弄修辞的空茫和轻松

老要疯狂，少要稳，风轻云淡的天空

日头刚刚好，照耀在我们的后背

几帧摇头晃脑的影子

在眼前，就像一枚枚闲章

被我们加盖在一起老去的时光里

相视一笑‖

看到那张曾经熟悉的脸

想起往事，顺着时间的路径回到从前

被突然的一声咳嗽惊醒

我们相视一笑，多少年了

你拼命地往美里长，我拼命地往丑里长

再没有了小时候的夫妻相

自然不自然地生活给予了我

笑对人生，笑对岁月的粗心大意

你荷花般洁净的笑容

我槐树一样粗糙的黑脸庞

我们彼此在自己的时间里活着

荡漾开来的日子，最终化作一个个影子

如今在这不明不白的春天

相遇，没有暗淡神情

相视一笑，过去的时光被悄然抹去

干杯‖

举起你的酒，干一杯

九月夜色月光如水，星星不再隐藏

酒气即是豪气

烤羊腿已经凉了，再加热一下

趁此，我们敞开心扉

聊聊过去，聊聊人生，聊聊满目疮痍的生活

别光顾着抽烟，云雾中的记忆

苦涩的只剩下笑谈

泪水早已被时间蒸发，吃一口小葱拌豆腐

一清二白的往事，归于沉默的脾气

不再是那纠缠不休的模样

无法收回的故事

和被演绎的失控的节奏

抽自己嘴巴，恨自己的傻

来吧，再干一杯，在这清冷的月夜

愤怒与悔恨，无济于事

让酒醉的滋味，麻木过往的烟云

时间多么空荡

旧事的账单，难以赊欠，把账结了

空对夜色，一地鸡毛

无法摆布的人生

一个人遁入命运的黑暗不再回头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