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烁诗二十
杨烁诗二十
魔镜
仅仅只是一枚生灵
当大地布满绳索
我们用牙齿起开一瓶燕京
或者打火机也可以，喝上几口
心脏就恢复了跳动
仅仅只是一枚生灵
被迫接受一首赝品诗
和声情并茂的自我感动
我们坐在阴影里，朗诵者的脸
被烛光照耀着，她的身影化作水银
鬼隐龙匿，待她表演完毕
我的阴影也同时被撕破
我和我们用力地碰了一下酒瓶
就走出门去，沿街游荡
曾经，也有人走过这街巷
他们比我们更认真的沉醉
都只不过是一枚生灵
品尝小小的夜，但今夜
有人改写了我的诗，和我们的诗
那个人，正坐在小卖店外的台阶上
喝第三瓶燕京，他告诉路过的我们
潮白河的水面上，着火了
水壶开了
终归就还是只能清醒地活下去
嘴里长出一口坏牙
喝多了酒，腋窝会生出根须
安静的，忧愁着的骑自行车
被风拂过的发梢，向着天空
呼唤走失很久的兔子，剩下两个膝盖
一会变蓝，一会变红
局部的性欲，反复无常
在星期五，我的肋骨恢复金色
我开运送尸体的车，到星期天
我煎两根芝士香肠
去潮白河，放生一只羊
子宫
当子宫的灯熄灭时
还有谁的手指在里面
编织美丽的花边，封闭的房子
一直忙于清扫所爱
一个男人点过的灯，变作
化石，以早夭婴孩的脸，为封印
左炔诺孕酮
生命的列车在暗夜里已奔驰大半
人类的种子不停地发炎
节育器如萤火虫闪耀在女人体内
子宫正在坍塌，铜离子四处捉拿
游动的余孽，这里远离胸部
尚有未成熟的桑葚，因为
吮吸不到乳汁，而化作，一滩酸臭的汁水
咚咚锵
咦
酸
签
弹
封
阳
默
命
咚锵，咚锵，咚咚锵
啪！
我在鹤岗喝啤酒
昨夜我梦见在鹤岗喝啤酒
宝鹤，点了三分熟的牛肉串
红彤彤的血肉再适合不过
长在夜晚的街头，我在鹤岗喝啤酒
吃生的肉串，并且不知道该去哪撒尿
我摇晃着，像在一条船上
至于老公和孩子，他们站在岸边
小成一团火焰，我感到快乐
快乐的感觉甚至抹掉了腹中的子宫
我永远不会从梦里醒来
梦里什么都是新的、好的、真的。
遗孀
我是美的第十七任遗孀
我们是被古老的法律认可的
美是上世纪生人
有时我与美同岁
生前，他经常拖着年迈的双腿
到处寻找夯土之人
美有很多土地
他认认真真地夯实每一寸土地
并为它们装上不一般的灯具
灯光从各个角度射向美
坐在土地中间的美
那时已经七十岁了
美总是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
身上的泥垢闪耀着如同
黑公牛的肚子一般的光泽
美有过很多女人
美的，丑的，温和的，暴躁的
美和她们有过几十个孩子
但无一例外都是畸形儿
有的脑袋像火星
有的眼白是可怖的金色
有的流出血尿
美在六十五岁時娶了我
两年后我怀孕了
美在一个风雨天的早晨
去找夯土工人
回来后流着泪说：
“夯土工人昨夜醉酒死了”
不久后便是我临盆之际
听了一夜夯土机撞击土地的声音
第二天中午，我和美的孩子出生了
这个孩子很可爱，完美至极
于是，美将孩子抱起
重重摔在地上
我是美的第十七任遗孀
现在是2022年，鲸鱼灭绝的纪元
今夜患了风湿
将左腿屈成一把手枪的姿态
我即将成为一个风湿病患者
好像是谁家的脏水灌进了我的腿里
前两天，我坐在最高的树杈上
掏出一塑料袋大海
胡乱抛撒，等我从树上下来
挨了清洁工一脚，如今我患了风湿
再也不能爬树了，清洁工
住在四楼楼顶的天台上，如今
我患了风湿，我想我是到不了
他的屋子的，我的青春已逝
街道上飘着漂亮的裙子
拿着弹弓打鸟的男人不再看我一眼
整日我都无所事事，白天我写诗
喝雪花，夜晚，我把诗张贴在
每支电线杆上，我的诗
硬邦邦的在月光下，会说话
清晨，它们必被清洁工揭下
清洁工曾说这样做的人
真TM神经病，夜里
我又出门贴我的诗，隔天
当我还在睡梦中时，就听到
一个怒吼的声音，我笑了
并不打算醒来
“老登，你的屁股真像个门铃”
头号酒鬼
到时间了，我要乘着热气球
起飞了，我是唯一乘客
身后总是背着一把伞
（伞是心理咨询工作室给的赠品）
破碎的屋脊是舷梯
每当我接受离心力的邀请
内心深处就发出
chua chua chua的声音
那是来自童年的镲子打磨翅膀的声音
我柔软的红色腔腹里落满了娇弱的羽毛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酒瓶
里面的液体逐渐产生某种形式感
融化在我和世界之间
和很多人一起喝酒
其实是在无节制地咀嚼别人的脑子
亢奋的愉悦袭击头盖骨
眼睛是放哨的窗，我们合谋
将一切的道貌岸然抛出窗外
我们舞动着，黏合成绝美的人浪
搭上黑色的热气球
蒙古包里的一次聚会
第一个点燃篝火的人
此刻正挥舞着斧头，劈出更多的绊子
为着这火能烧得更久，第一个放出音乐的人
此刻正准备去打开一瓶红酒
其他的人，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絮絮低语着，在白昼与夜晚的交接时刻
远处的霞光如淡紫色的琉璃
一切都是适宜的，蒙古包停留在枝杈中
将昨夜的雨散开，羊毡努力靠近火堆
企图使冷火转白，年轻人感到
这全部的景象都是如此不可思议
撮罗子是树林拼凑的变形魔方
哈萨克毡毯上的美丽花纹如朱诺的长发
烤肉在炉上滋滋作响
食物作为气氛的使者
总能稳当应对羞涩的舌头
蓝色的火苗蹿升，男孩女孩在火边观看着
为木头燃尽感到手足无措
但是美丽，不构成感伤
有人添了柴，火苗重新跳跃
她将那只握着啤酒的手尽力够向天空
另一只手的香烟释放出几缕烟雾
令人心狂神迷，她轻盈的身影如春夜的蝴蝶
显露出某种坚固的柔情
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而来
眼神逐渐闪亮，值得肯定的是
这舞动打破了一些束缚
之后，有的女孩离开座位，微微扭动身体
“现在，只要站起来，你的身体
就会不自觉开始轻微晃动”
在这鼓舞下，更多的人站了起来
而我并没有，我只是弯下腰
轻轻掐灭了烟，尽管还有三分之一
寂寞的骨盆
世界是个肚脐
我的疼痛是骨盆
在无话能说的日子里
我在肚脐的褶皱里
认真地缝合伤口
有一天，肚脐里面有
蜂蜜汨汨流出
骨盆伸出舌头去
舔食
蜂蜜，大量的蜂蜜
把骨盆卷进了肚脐里
蜂蜜，大量的蜂蜜
将一扇打开的窗户
对折成九十度
这是迄今为止
我实现的最大成就
潮白河
潮白河拥着不动的绿水
河这边是围栏
河那边也是围栏
春天的鸟儿都隐身了
围栏上空少了明亮的翅膀
河里的鱼也在犹豫
该靠像岸的哪一侧
才能自由打开它的腮
散步的人，隔着围栏
看水也看对岸
放羊的人，隔着围栏
看羊也看水
风吹动水面，也吹动羊身
水面微微荡开波纹
羊毛舞成一团团柔软的柳絮
接着，所有的风景都随风震颤
连对岸的梨花也像雨滴般纷纷绽开
打着旋落在河面上
如果风再大点
它们很有可能会漂到岸的这边
服从于它们那透明的命运
如此沉重的轻盈
五月的一个雨天
我会突然想起
你头发的味道
烟草、烧柴火、日光曝晒
它们融合在
你像红毛丹一样蓬乱的毛发上
头几年，你脱发还没有那么严重
我们还算融洽
现在，你自顾自行走，来去如风
像一台装了超大锂电池的机器
周身散发着镀银的冰冷
今天降温了
夜里十点还会下雨
五月的温暖
它去了哪里？
还有你脱掉的头发
以及我们的融洽
它们都去了哪里？
现在，我被淋湿了
雨还没停
我打算，明天一定好好看看太阳
嘲笑
在很冷的清晨
远方的灯火点点
批发蔬菜的小贩
在去往八里桥的路上
你放着喜马拉雅
听北京的黑道故事
好像除了你
和外面的狗
谁都不打算醒来
我的睡眠也被你罩住
我像年老的鹰
被你从山巅推下
来不及看最后一眼对面的海面
你筋疲力尽地抽出
但仍有几滴遗落在我的胯骨上
我的皮肤湿哒哒地，
因为刚接受了一次完美的点射
事后，我恍惚从电台里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
听主播说是一场黑帮枪战
我又以为不是枪声，而是雨声
下的也不是雨，是飞刺
快速锁定我那儿
潜入进去
使我发出哑的芽
他们长大后，又是你
听喜马拉雅，在女人的身上织网
其实我早就知道
你的精子
死在了大兴安岭
明天的菜要今天买
鲁迅抽着大前门
从我的窗前经过
我叫住他
问道：“先生，今天的菜还是昨天剩下的吗？”
他眉头紧锁，咳嗽声不停。
然后，我开始吃早餐，
和一群麻雀一起
眼看最后一点晨光被分食干净
麻雀提议
让我先闭上眼睛
“好了，可以睁开了。”
我揉着肿胀的眼皮
又回到了昨夜
继续等晨光再次降临
给草原的信
马又回到了马厩
死低低的
悬在草原上空
大地蜷缩成一个灯泡模样
梦在上面走来走去
兽匍匐着
释放虚无的黑
偶尔草被风吹着，荡开又恢复不动
听说水源来自古代战马的涕泣
大型头骨盛满眼泪
向车辙累累的草原献祭
苍蝇第一个迎接从旅游巴士上下来的远方游客
它们迫不及待地在他们身上播种虫卵
游客挥一挥手，苍蝇就落进了马奶酒里
震天的流俗歌曲在日暮响起
直到夜里十二点
部落从睡梦中被惊醒
夜夜经受同一种覆灭
部落发明了火焰
但如今火光冲天
烧焦了草原内部
部落疑惑，火焰为何如此之快就重新现身？
部落潜进地心，去问憩息在生命之湖上的太阳
太阳忙不迭地滴白色的蜡
用力擦除脸上的表情
机械体
紫色的灵魂
趁机滴入黑色的体中
此后，日夜捶打着血液
身体有了语言
但缺少词
是经验
幼稚的经验
唤醒一些灵感
灵感是妈妈生你时遗落的脐带
它从眼眶里往外爬
如肥嫩的蛆
眼眶、灵感和指甲搏斗
也想要宣示一些预言的必要性
更弱的声音说：
诚实比真理更厚颜无耻
杀羊
杀羊人来了
从小货车上跳下
远处的黄土以及昼夜不息的风
是附属礼物
杀羊人卸下羊
收起捆绳
亮出明晃晃的刀
左右手各一把
相互打磨
夕阳在刀面上一分两半
两三个打下手的人
齐齐摁住羊的四肢
由一种回想不起来的木然
扼住羊的脉搏
他们摁
羊挣脱
他们更用力摁
羊更用力挣脱
杀羊人猛然地捅向羊的脖颈
随之一旋
杀羊人的双腿
快速退后
扯开两股
成功躲避了羊血的喷溅
羊身猛烈抽搐着
伴随惊天动地的
短促的
一号
又是一刀
划开柔软的肚子
温热的内脏争先恐后
如一场灾祸
掉入事先准备好的塑料盆里
旁边早已生起火
架好了锅
浓烟滚滚
打下手的人退下
由杀羊人独自剥皮
粉嫩的肉身绽开
每一处毛孔都在风中
随机开合
来不及做最后的祷告
羊膻味不一会儿
就弥漫开来
念着阿弥陀佛的人
也捂起鼻子
远离羊身
此时一小撮人
自远处的山巅下来
穿过羊群
春天
把春天舀起来
鸽子
分离出蓝
地藏菩萨
将嫩绿的
碧螺春
连根拔起
巧舌如簧的
瞎了眼的
行刑者
收集
一副副紧绷的呼吸
以瘟疫
以饥饿
有人赞美瞒天过海
越来越多的人
加入
房间里的大象已不堪重负
阳物般
耸立于这里
那里的
焦土之上的刺
蓄养
吱吱乱叫的
白
白找自己的头脑和耳朵
白看见
绞死
白说：“消失”
必须绞死
必须消失
必须紧握住
零
我们不得不
假装瞎了眼的
雀
衔着零
吞吐不得
当世纪性的病毒
猛推进肺里
我突然想起了张稀稀
远离了酒精与烂醉
我一瘸一拐的笑着上楼
在马桶上滴下一波涟漪
向下看
那是众生的火葬场
火苗像疾驰的驴车
带来绝好的礼物
来吧，
灵感的求欢
空虚的老巢
我们歌颂的黑夜在这个世纪褪色得厉害
银色的光明擅长锁喉
凌晨酒神变作凤凰
盘旋在北京上空
一口一口吃掉白炽灯
有的人，之所以醒着
是因为欲望坚硬
再也不能感受高潮的到来
那神圣的颤动
被无数黑色的血渍污染
然后，灯光冰凉。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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