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磊短诗选(22首)
钟磊,独立写诗数十年。著有《钟磊诗选》《信天书》《圣灵之灵》《空城计》《失眠大师》《孤独大师》《意象大师》《活着有毒》等诗集,诗集被郑裕彤东亚图书馆及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图书馆收藏。
钟磊短诗选(22首)
《栖居模式》
打开灯,用灯光把房间充满,
避免陷入黑暗的深渊,而现实恰恰与意愿相反,
已经在窗外的沥青街道上堆积起来,
漫过了七楼的楼顶,
那么像是孤独和恐惧的相加,
几乎是与漆黑的天空连成一片。
此时,正是凌晨两点钟栖居模式的重压,
使我伏在桌案的边缘上写作,
以一个意象在和黑暗较劲儿,
不论是楼顶的预制板在顶住高尚的音节,
还是封存了其中的意象及逻辑,
总是像一个自发光的人,在黑暗一隅,
以一个思想的头颅顶起思想,准备出现在破晓时分,
那么像一座坟场上的磷火,
从心有灵犀一点通开始,从不省略生命的词语,
使我从一个意象上滑过去,
哪怕是不为缪斯所知。
2023/10/17
《旷世书》
好在我飞越了漫长的黑夜,
不是用梦,而是在恢复一本旷世书的话题,
仍在老宅的门楣上守候,
让祖辈一伸手就能够拿到我,
把我拿过去,让我在老屋的门槛上坐一坐,
在还原成回忆的原形,
能够记得父亲让我用双手攀上门楣高喊几声,
长高一些,再长高一些。
那时候,头顶上的阳光是没有边界的,
一直在迎接我,也交给我一座绿色的岛屿,
以及宁静的湖泊和青葱的树林,
让我打破天赋的禁忌,
在用隐形的墨水和镜像书写,似在解冻黑夜。
那不是打瞌睡的树冠,那是父亲嵌入星河的一团光芒,
能够告诉我父亲在那儿,
那是一个家族的灯塔,没有神话的自负,
诗歌的炫目。
2023/10/26
《老灵魂手记》
惊人的一面黑旗压在半空,
那是坏人的尸体,有一些虚张声势,
迷失在一片乌云中,
真的是一丝不挂了。
——那是从黑暗中蔓延出的寒冷,
在辖住我的双手,让我不能写诗,
接下来是老灵魂手记,
像在把一个幽灵入殓,
在说:“假汝之名的哀歌只是汉语之恶,
说不出幽灵的消散。
自由在诉说着真相,真相却淹没在至暗时刻。”
此时,我想到一把空椅子,
活像活着有毒的一个人,
盘坐在一个广场中央在为自由寻根,
如同一枚银簪在雪花中熬炼过九次,
已经明白白发不是真理。
2023/11/2
《催眠课程》
烦恼在变成肤浅的白发,
这使我庆幸,并没有变成诗的词典。
而我却辗转反侧于信仰之上,
在为写作治病,
在解释凌晨三点钟的所思,
感觉黑夜的眼睑紧压住我,让自己看不见自己,
让自己处于冥想之中。
还是让睡眠去报信吧,让星期五的休息令,
说起不上班或不吃早餐,
再懒散一点儿,可以像蛇一样蜷缩在冬天。
是啊,那是我的催眠课程,
擅长用催眠治疗失眠,
正在练习治愈,生怕被一条教条叫醒,
居然在蚀灭我的写作,
在用有毒的汉语熬炙一碗似是而非的心灵鸡汤,
那是骨灰瓮的传说在让魔鬼占先,
那是日出遭到了变卖。
2023/11/3
《庸见词典》
在水天一色之间,混浊的空气压过来,
几乎是附庸的立场,
在讨好恶毒的人间,
那么像三头怪兽,在伺机攻击我。
是啊,是它们惹得我站直了,
在地平线上竭力保持人的姿态,
并非是在迎接光芒,而是像圣灵之灵那样,
几乎是在选择善与恶的一个警告。
它们还在发明新词,一直在泛滥着汉语之恶,
那是媚俗的美德或道德,
以至于是一个离题,足可以毁掉我的一生努力,
即代价是不可估量的,
那么像保罗·策兰所经验的德语的愚蠢。
而我仍在书写着庸见词典,
被珍藏在一个银匣子里面,在反对从众之恶,
让耳朵孕育谚语,愿意称为艺术的诗篇,
并且深入大海,没有了敌人,
也没有人为之掬上一捧热泪。
2023/11/27
《伦理学》
并非是绝望,却不想看一眼人间,
哦,我已经羞于为人。
嗯,说着热爱生活但不爱生活意义的那个人,
是多么虚伪,一直在逃避生活,
到后来却活成了一个甲壳虫。
嗯,说着不想活成一棵树只想活成一棵树意义的那个人,
弄丢了自己活过的住址,
也弄丢了祖国,差一点停止了写作。
哦,我在用诗篇向艺术想象力致敬,
也勾勒出父亲的模样,既不在人间,
也不在天堂,让父亲活在心间,
与我同呼吸共命运,那是诗歌的心肠,
也是独一无二的亲情,仍然带着现代性遁去。
幸好我们不是词语的空洞幻影,
我们的亲亲相隐已经高于真理,
总是汇集真相的词语,愿意为真相去死,
有二十一克的灵魂就足够了。
2023/11/28
《辞典编纂家》
并非是在冥想之中,
而是现实被城郊的界限隔开,
把诗意丢在一片草地上,也丢下有熏香之气,
它们已经是无嗅的物质,
像冬天里的白杨树或柳树。
这些被我看见的树木,等于旧日的作家或诗人,
又回到从前,包含着忙活生计的寡欢,
使自己犯下的病痛或错误,
将毒舌头伸进一颗心。
哦,说吧,衰败在向外扩展,
让一个人处在陈腐之中,
像一个词典编撰家在接受怠慢或遗忘,
在处处以苦难作证,在把苦难翻译成汉语。
嗯,有一个星期在复原中国北方,
可以叙述七天的日子,
在记录下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的失踪,
并不是为了丰厚的报酬,
而是要求有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暂时放下饮食和睡眠。
2023/11/30
《一个家族的诗篇》
那是驱车走在祭祖的路上,
穿过腊月初一的暴风雪,我却被暴风雪所伤,
像我再次获得死亡的机会,
像我的目的地被一个族谱指定。
不,我在修改死亡的三种高度,
以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的气概弹奏七弦琴,
几乎是一个灵魂写手,
在说:“我从一座钟的年轮中走来,
将以诗讲述暴风雪中的命运。”
嗯,父母亲和叔父的骨灰被我存放在七星山顶,
接近千年的沉寂,
有着与白云的相似性,可以设想成为一首诗,
高于南山的一座白塔。
嗯,那正是一个家族的诗篇,
那是三眼泉在抬高一片湖水,
那是我一个人在攀登一条没有人攀登的生死落差,
几乎是生活和想象,
一个人,一个意象。
2024/1/11
《我之如是说》
是的,有影子的东西是黑暗的,
正在以租用一俱行尸走肉而显现自得,
正在乞讨时光的硬币。
出乎意料啊,那么像以诗歌命名的现实,
在扣着以梦为马的鼻孔,
像在扣掉另外一匹马的粪便。
哦,我不能活在指鹿为马的恐怖中,
却深陷在思想的大屠杀中,
在让我以生物学定义真谛,
正如我之如是说:“我是死里逃生的一个人,
在藐视被囚禁的影子。
恰如亵渎黑暗之词,并不是假装的,
而是可以把自己定义为极小主义者,
那是对自己的一次占卜,幸亏我丢开了我的假象,
幸亏我丢开了我的影子。 ”
2024/1/18
《虚无的证明》
满世界的人,没有一个人认识我,
只有我和自我相认,
而二十一克的灵魂正在把我遗忘,
不是昨天的音乐,今天的文学,明天的远方。
嗯,真相已经患上白内障,
像谎言涂抹的电影,
学会了用手势说话,像在弹奏一部钢琴曲,
仍旧相信被巫术蒙骗的金属舌头,
说起被踩踏的空气生产下子嗣,
在模仿b小调弥撒曲。
而我该如何称呼自己?我是在为真相赴死的一个人,
在黑暗的族群中负罪而行,
于一座渎神的坟墓中归于寂静,
那是我的单一,那是虚无的证明。
还有人在为我的错误争吵,
一方在用有毒的汉语耳语,一方在崇拜红眼病,
我说:“再见,耳朵。再见,眼睛。”
2024/1/24
《有人将至》
此时,需要用排比句丢下二手时间,
需要免除恐惧:斗争,剥夺,逮捕,消灭——
我只有和自己说话,
在说:“别拿二手时间吓唬我,
我讨厌老式的思想再次复活。
我是自由的证人,
哪怕死亡在迷恋病态的汉语,
哪怕我被逐出时间,也要让灵魂开口说话。”
而暗示仍在,我将写出一则故事,
坐在一把空椅子上歇上一小会儿,
一点儿也不含糊,数一数保罗·策兰数过的苦杏仁,
二手时间却超出想象,
居然以午夜零点说出有人将至。
没错,那只是一个黑点从不趋从于一宗言说,
是的,这是真的,我在加入反向的巴别塔尖,
在重复对魔鬼的算法,
再把二手时间夺回来。
2024/1/25
《对不起》
对不起,让我掉眼泪的人,
总是被我想起,
在说:“你的老去使我患上了罹绝症。”
当我孤身一人的时候,
总是妄想被父亲眷顾,或回望我一眼,
或用宽容和爱的目光把我养大,
哪怕自己过着养老的日子,
也要坐在一张轮椅上,用温暖的目光看护我。
是啊,一点儿也不能舍弃,
就像每年冬至的一次探问,
足可以深入2024年2月的积雪,
在结构水天一色之间的房屋、炊烟和飞鸟,
忽略了一簇簇火炬树,
慢慢发觉自己在打开心中最幽蓝的部分。
是啊,父亲,我在生命中保留下你神一样的姓名,
已经适应每年冬至的长短,
像你一样穿行在人妖之间。
2024/2/26
《奥义书》
父亲,是我亏欠你一个诗歌的天空,
必须让有毒的汉语闭嘴。
于是,我仍然写诗,
于是,在给有毒的汉语排毒,
像一位老中医在说:“把死魂灵也丢出去。”
丢吧,丢出汉语的灵柩,
丢出汉语的讣告和悼词,
也丢出汉语的太阳和月亮,什么也不留,
什么都是可怜兮兮的。
嗯,像父亲那样丢出自己消逝于一个隆冬季节,
远离一张嘴巴的时髦诱惑,
也把诗人和诗歌分开,从此与世隔绝,
开始返回到诗歌的天空。
我再学习父亲,即在把自己当成父亲的遗作,
即把一朵白云埋葬在一条鲸鱼的腹中,
恰如拂晓摆动的清冽,
恰如灵魂变幻的奥义。
2024/2/27
《一个人》
谁是观念的囚徒?在罗刹国里无人回答。
只有我在用头颅撞伤一堵墙,
在冒犯它们,在颠覆它们,
像一场精神流亡。
忽然,蒲松龄所喂养的一些鬼怪在抓我,
在搜索一张小纸条,
恍惚间弄丢一条道路的姓名,
感觉是对每一个人思想的了如指掌,
在让乌鲁木齐中路终结。
别以为,我站在一张白纸上就不能开口说话,
你们要竖起耳朵听,
听我在一首诗上施法,反倒把诗行变作道路,
于是,我是过耳风,
敞开了世界的两扇门,丢开了风的影子,
丢开了它们,丢开了你们——
请不要定我有罪,我在用双耳罐看护好自己的头颅,
也知道,我会拿自己怎么办!
2024/2/28
《不能忘记》
嗯,写作是一件苦差事,
像我在一张白纸上写信,
一直写到某年某月的某个星期二和星期三,
像排列好两种日子,
让一个月夜放下坏脾气,不再提及新冠病毒。
请允许我用一张白纸压住污浊的生活,
表白一下父亲离世的缘由,
像一个先知,那是恐怖将公布于世,
仍然平息不了我的愤怒,
因此,使我讲起三年的城南旧事。
好,不能忘记,好,我无法食言,
一句话:“看我把月亮定义成为句号,
在以诗鞭尸,鞭打着敌人的无知,
使黑夜一滚而过,
没有庸众的骚乱,也没有高贵者的自鸣得意,
像风铃挂上谎言的舌头,
在编写月亮上吊的剧本。”
2024/2/29
《汉语哀歌》
散落在白骨上的谎言,像在诗歌上种花,
让我竖起受惊的汗毛,
比带刺的汉语矮一点儿,像仙人掌。
而我不会说德语,在说汉语,
汉语却像撒哈拉大沙漠,沸腾着硫磺味,
总是想把我煮熟了,
总是在逼着我做起出格的一件事儿。
哎,太反动了,
我在寻找前世,像把我装殓在一具棺椁中,
在接近黑暗的德语。
这是现实,我只是灵魂创生学的灰烬,
在拒绝汉语血缘关系的假说,
那么像在肩胛骨上被黑夜点亮的两盏灯火。
是啊,我不是汉语诗人的标本,
那么像保罗·策兰,在面对汉语做着鬼脸,
更讨厌有人给我烧纸。
2024/3/4
《自叙一则》
出人意料,我在腾空自己,
在把自己交给异名者,
分明是习惯了孤独,不习惯与人相处。
哦,去他妈的,
我终于明白阿列克谢·纳瓦尔尼是怎么死的,
让我既不作恶也不行善,
让坏蛋们去说吧,野葵花在顶替金太阳,
那么像九个红太阳。
这样也是我的错,错把自己投入一个焚尸炉中,
对自己太狠了,仅仅是自叙一则,
又让行尸走肉自得起来。
哦,我几乎不敢相信我写过的抽屉诗,
竟然没有被抽屉读懂,
那么像一个棺椁在隐藏一个玄机, 在等待我的到来。
哦,我果真来了,或被一个怨念指认,
或被一个意象确认。
2024/3/6
《诗人的先导》
可以在正午闭上眼睛,不看正午的阳光,
但我做不到,宁愿被光芒刺伤,
也不能做一个文盲。
我担心,革命的现实会获得机会,
在用观念杀人不见血,
比魔鬼还要令人恐怖和疯狂,
一会儿去数一数苦杏仁,一会儿去数一数四叶草,
并不记得我脚下穿得是什么鞋子,
让一个人逃出时光的最小单位。
而今,我必须做出决定,
不能用观念杀人,正在从疲倦的历史走进正午的阳光,
让心灵翻倍地亮起来,
在超越百科全书式的争论,也不羁留于此,
仍在享受偶然的见证,
在问:“到底谁与自己的影子相似?
到底谁与生物学有别?”
请珍惜最后的一句话吧,
碰巧,正午的阳光正在整理凌乱的思想,
而我像走在时代前面的那个人,
像无名诗人的先导。
2024/3/12
《工作伦理学》
早晨,六点四十分去上班,
穿行在人行道上,并不避让的奔驰汽车,
在使劲按喇叭,
把我的一身寒毛都惊吓得竖起来。
堵车,从火烧里屯一字排开去,
一直堵到拐脖店,
一直铺展着平庸之恶,正在追赶一个世纪的文明。
上班迟到了,小班长的脸色阴沉沉的,
在更衣室里自诩是有教养的寒暄,
误将堵车说成故意,
把一张狭长的脸涂满了火山灰。
这不是隐喻而是现实,我只有用哲思的吉光片羽,
消费掉工作的伦理,在一面镜子上咬牙印,
以假作真时真亦假说开去,
但不钝化心灵,再虚构出一个早餐场景,
可以代替街头政治,有时是一张春妮馅饼,
有时是一小碟苦苣咸菜,
也滴着芥末汁。
2024/3/25
《午后三点钟的合心镇》
嗯,午后三点钟在堆砌词语,
也无法换个说法,正在被陈词滥调包围着,
像一叶枯草,衰败在一袭春风中。
以前的诗歌并不像枯草的形状,
今天是如此错愕,
一晃儿,正在把诗歌秘密置换,
像一条无名溪水流淌过都市和郊区的中间,
至少要在合心镇工作五年,
导致诗歌陷入麻烦,只有为失败的人生效力,
像一簇簇菖蒲消失在夕阳下方。
哦,我被一条无名的溪水代表着,
已经颠倒成为光与影的游戏,
蛰伏在北纬45℃以下,
在以达尔文的进化论宣称这是改变我的良方,
在每天吞服两粒维生素C片,
或以诗人的名义伪装陈腐,
一晃儿就是一年,像是另外一种说法。
2024/3/28
《诗人赋》
我尚未完成一件傻事儿,
把诗人合二为一,把自己交给神。
是啊,如今距离清明只有三天,
可以触手可及到父亲的骨灰瓮,
反倒让我想到活着有毒,
总想抛弃人间,而神在说:“你跟从我来。”
嗯,我是一名罪人,
正在用清明前三天祭奠父亲,
在把三天捻成三炷香火,并插在心尖上,
缭绕成三天的日思夜想,使我奋笔著述,
或者趋向于加入父亲的那一部分。
真的,我不能错过把我交给父亲的每一次机会,
真的,还是把诗写到底吧,
安排好伊家店、德胜镇、扶余国、满洲国、保雍寺,
这些是父亲活过的标记,
真够荒唐的,配不上父亲所遭受的苦难,
并没有让老去的父亲从一座死屋中走出来,
并非是死亡的结束,而是开始。
2024/4/1
《晚安》
晚安,让我在午夜零点说过两遍,
一遍是说给另外一个人,
一遍是说给自己。
谁会知道呢?黑夜的对话并不是完美的诗歌艺术,
只是凄凉的灵魂溢出某种启示,
像月亮或星星的老旧课题,
比哲学过时,被两座黑色的城市隔离,
犹如被聊过的过去,仍旧在这儿,
在用抬不走孤独的一双手,
把两个面具放在一个手掌上,在问诗歌的信使从何而来?
嗯,我不想喝酒也不想抽烟,
只想把自己从黑暗中赎回来,
以为从来没有被加在一起的灵魂重量又被加在一起,
那么像在黑夜尽头逃学的时间,
正在把诗歌的墨迹烘干,
也融化在黑暗之上,并大声呼唤或尖叫起来,
“哦,黑夜的轮廓太大了,
谁是漆黑的证人?”
2024/4/7
(编辑:张坚)
分享
注:本网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凡本网转载的文章、图片、音频、视频等文件资料,版权归版权所有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