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磊短诗选(15首)
钟磊短诗选(15首)
《我的之一》
一退再退的阳光,
延缓在黑暗的乌云背面,只有想象的那种,
完全都落在稠密的思想中,
那也是我的一种,是我的之一。
我在想象无所谓的孤独,在听着来历不明的传言,
有孟加拉人民起义的呼喊声,
有合心镇周围农场的一片牛哞声,
给自由留出空间,
让我在忧愁的阳光下击破谎言,
一如黑夜变化白昼的友善,
在下雨,在打湿万物之心。
等一等,这里的想象当然可以刺激有气味的风景,
一如青草加入绿色的梦境,
在让庙堂的描龙画凤忽然还原成故宫的样子,
很可能是一种元音,
在应和一根绝望的手指,在指向一棵树,
在抓住一只死蝴蝶。
2024/8/12
《文学的声音》
这是真的,不用想象回答,
知更鸟在尝试理解太平鸟,
听上去是同义词,相当于扑灭了一只鸟笼。
好吧,先知们在说:“等一下,
香蒲在风中停下来,在为水鸟祈祷着。”
我知道,不与人为敌的水文化,
沉溺于一片茶叶的欢愉,
在一个紫茶壶中倾听我。
譬如:“我跳进水中,只不过是水文化的演员,
从来不在高处,只是水的影子。”
这是真的,我是一个诗人听得见文学的声音,
不逊于用诗歌日记说话,
比先知还要早一些越过一条河流,
比知更鸟还要早一些俘获了敌意,
比太平鸟还要小,在傍晚时分疲倦了,
梦见了回家。
2024/8/12
《魔都残笺》
忽然想起上海的中元节,
有许多鬼魂游走在人间,包括鲁迅的替身——
可惜,我不是鲁迅的替身,
感觉世界真是一坨大粪,在供养葵花,
在代替两个人的行走,
但不影响程蝶衣扮演花旦,
并以一指禅在说:“我是一个傻丫头。”
真的很惭愧,革命复革命在捂住一张老脸,
使我不敢摘下面具,
也不敢看见自己活在胜利之中。
哦,我真的回不去了,
过去的八卦好比是荒谬真理的转折,
绝对是黑色幽默在演绎魔都,
偶尔被称谓第六感觉,
像中元节的残笺,只允许我瞥见自己一次,
在一纸禁言令中絮叨着宿命,
却无法越过宿命的界限,
那是悲喜交集的混合物。
2024/8/13
《我的守尸礼》
还是下午三点钟,把我留在孤独之中,
谁也不知道,
我会有一个骄傲的灵魂。
而孤独一词确实有一点儿谵妄,
提前说起我的守尸礼,
一眨眼,就到了破罐破摔的年代,
号称骨灰瓮中的一鳞半爪,
还在干着写诗的苦差事。
让灵魂说破产吧,到处都是无头人,
到处都是强迫症患者,到处都是活死人,
终于有神在说:“活该!”
当我靠近詹姆斯·乔伊斯的时候,
并没有找到灵魂的一座空房子,
并没有克隆出任何一个人,
我只有从迷惘的落日中开始转身,在举一反三,
仍然相信日夜相等,
仍然有一个人。
2024/8/14
《某人》
嗯,某人说我诞生于古代,
那是来世的某人,
弄混了某人的嘴巴和耳朵,
接下来,在以不信之说说起来世的落空。
假如我有幸福的那一天,
那么像十二月的产儿,
将从45°经纬线上出发,
迎着西北风在用雪花战胜时间,
再穿越某一根经纬线,
穿过莽苍苍的大雪,让人一看就一目了然。
嗯,某人在和我分食面包,
并不打算保留下什么,在让无事生非的天空,
把一颗北极星交给两个黑眼瞳,
依然在黑暗中闪烁——
而我在质疑某人和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原本某人就不该在那里,
哦,我如是说:“我在这里。”
2024/8/20
《逻辑学》
雨水的重量,发生在天空之上,
使我猜想,它是不是神的语言在深入大地,
在以诗人之名获得偏爱,
在让万物生长成诗?
我是其中之一,在以诗人之舌纠正偏见,
也合乎逻辑学的逻辑,
不必在一朵云团中恍惚,
注定是状如一粟,却行于沧海。
是啊,师范的生活在委屈真理,
晦暗的今天仍是不明的明天,
只是从诗篇开始,并不等于巴别塔尖的样子。
而谁在读诗?在空无一人的厅堂上,
可怜的读书声无法惊动时间,
像先知的断言:天气仍在持续,
在把我变成一滴雨水的意外,只剩下我,
在把一个诗人分成两半。
2024/8/21
《未来的悲哀》
我说出活过的真相,
却有人说我是异见分子,
正在从高处看我,恰如盲目的一朵朵浮云。
此时,猫头鹰已是猎人,
那是未来的悲哀,在模糊已知,
在明目张胆地撒谎,之后在偷东西,
在偷换掉语言的黑影子。
嗯,我不能说俄语,也不能说德语,更不能说英语,
只能用汉语说出语言的一个弧度。
那是从流放地开始,
总是在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的诗歌里出现停顿,
四周总是蔓延着俄罗斯式的混乱,
一点儿也不亚于西西伯利亚的暴风雪,
几乎是掺和着冰冷的神话,
几乎是在重返彼得堡,差不多是在献上人头,
并将闻到古老的麝香味,
并在沁入黑暗之心。
2024/8/26
《如今的地址》
今天,我要加入秋天的逻辑学,
用一首诗宽恕现象学,
随着山楂树的年龄变淡,像时光的一闪念,
让我一夜白了头。
不久,我将用双手攥紧一无所有,
比山楂树的果实还要真实,
使我和许多日子堆叠在一起,
纠结在北中国的合心镇,被一首诗命名。
的确,解构空间是一件困难事,
而谁在其中安身立命?并不是蒙上眼睛便可看见,
立言不证的酸楚黏附在人生背面,
貌似是异己,实则是异乡人,
像一盏红灯笼高悬在雪乡的未知之处。
别以为,我在北中国并不心焦,
等我迈出身体七步的时候,
才能知道如今的地址只不过是半尺美学,
无人承担或领取。
2024/8/27
《致后代》
我有太多的不能说,
有寒光凛冽的敏感词,冻结了我的舌头。
哦,是谁在干着丢人事?
从汉语到俄语,一直到德语,
又把我赶进语言的集中营,
转眼间就是白夜,那里有可爱的伴侣和敌人。
如果我仍在学习离别学问,
那么就做夜游神吧,
就会把一只鸽子叫红唇儿。
接二连三地说吧,不管死魂灵有多少个,
也不能落在诗人身后,
仿佛在俄罗斯某个小镇的旅馆中听安魂曲,
只允许伊人爱上我一个。
从一百数到一吧,
过剩的苦难在我的身上滚雪球,
说不出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让我觉得很丢人,也把我丢给塞纳河吧,
返回到一场患难之交,
他们还在接受坏消息。
2024/8/29
《骨灰瓮》
瞧,一条海浪连接着我的头骨,
那么像我的脑袋在开花。
看吧,从我的脊背上滑落的那些盐粒,
在复活一片海,
要把一个吉他安排在一把空椅子上,
要自由变调,那是一个国家的地理。
而在某一个铁匠铺中,怎么会私藏着两种铁器?
那便是无头人的惊醒,
在把喷血的喉咙抹上草灰,在说:“我没有敌人。”
而草灰也抹不掉我的气息,
瞥了一眼我的影子,超出自由的一点点儿,
那么像在一根电线上蹲守的麻雀……
看罢,我抵不过一个世纪,
也抵不过死亡的最后遗言,
我只是命硬的一个人在清点着死亡艺术,
那即是思想者似的暗礁,
在激活一首诗的骨灰瓮,
请——
2024/8/30
《神迹的诞生》
若应景,写下秋日之书是虚假的,
若有情,说出自我才是美德。
是的,即在把魔幻现实主义请过来,
然后把一个人当成修辞学,
这样才是真的。
是的,是我犯下偏头痛,
又在演习一遍下午三点钟的时间,
之后是迎接某人到来,
让我登上一座美容院的二楼,
像把诗人推上美学高度,并且超出二楼的高度,
那是神迹的诞生,在挤出时光的裂纹,
开始朝着诸神靠近,
此时,W·H·奥登已经变成我的俘虏。
此刻,也少不了汉语诗人参与,
我愿意把诗人落实在实处,
或在一座美容院中拆除W·H·奥登脸上的皱褶,
如你所见,不止一次,
我在把时间的水分拧干,几乎是打簧表的发声,
几乎是缪斯在宣叙诗人名单。
2024/9/2
《关于此生的回忆》
相信我是留给尘世间最昂贵的证据,
从未原谅坏蛋的世界,
总是在阳光的背面涂写自由,
像自由的修辞,被盗花的蜜蜂吸入针管,
在为乱世酿蜜。
说吧,谁又来读圣经?
而天空没有教堂,坏蛋的世界被我惊呆了,
趁着坏蛋们还没有醒来,
让阳光把我镀上金黄,
去学习蜜蜂盗花的另外一桩事儿,
在描绘柏林墙倒塌的光与影,
刚好是两朵太阳花开,那是关于此生的回忆。
可是,我没有到达梵蒂冈,
也无法在圣彼得堡大教堂的穹顶放上一把空椅子,
偏偏不为我作证,比圣伯多禄广场小,
我只是来自对面的人间。
我在用一根食指摁了摁太阳穴,
在我的身上怎么会有两个太阳?
我的太阳在哪一边?
2024/9/3
《要有人的一点样子》
读诗,也读到外国诗人在寻找天才诗人,
那是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
而我却在说:“他在沃罗涅日垂头走路,
那是流放地的污点。”
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在我心中,
感受不到脚下的国家,
在用双手捂住两个世纪的病态脸颊。
可是,我所知甚少,偏偏爱上了西西伯利亚,
知道北极光不是眼泪,
正是极地的冷硬概念,
总是要有人的一点样子,或去做诗人地标,
也在头顶上架起流亡路线。
此刻,乌俄战争的难民被分为两半,
有一半穿过了密西西比河,
通过了我的肩膀,并在我的额头上安营扎寨,
并坐在我的抬头纹上读诗,
这些诗行,不论是朝着哪一个方向,
都是难民流亡的方向——
2024/9/5
《关于星期一的一课》
星期一,大巴车又出发了,
从新竹路通往合心镇,
有一大批人的工作被定义在这里,包括我。
是如此肯定,这是关于星期一的一课,
只有蚯蚓一样的现实,
带着新冠病毒的尾巴,
让大巴车在一条公路上爬行,从来没有疲倦。
那是传说和事实的一种经过,
似乎是一个诗人的证明,结不清退休生活的账单,
依旧写下没有养老金的诗行,
外搭上一些小心,可以值一份早餐。
就像是一个犹太人,从其中考量自己甚少,
是少见的习以为常,
绕开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却落入恐怖的罗网。
毫无疑问,也相当于我的判词,
罕见于罪恶中的无人赦免,
正如我坐在一把空椅子上,把身体塞给几何体的幽灵,
已经有四十五个月了,
充满了死寂的悲伤。
2024/9/9
《另一种手势》
把两个世纪失踪的椎骨攥在手心,
和我的命运连接在一起,
好似是一个幽灵。
我看见享受死亡的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
被红太阳的灰指甲撕烂了,
只留下一堆火,在照亮死亡帝国的黑夜——
此刻,幽灵的獠牙是白晃晃的,
又冲入红色城镇,又溅落了几滴血色斑点,
又把整个红民村洗劫一空。
而我却在红民村之外受伤了,
两个黑眼睛,看不见通往远方的一条公路。
现在,只有在喉咙中塞满猎人,
现在,只有从一个椎骨上跃过一座纪念碑,
现在,只有摧毁一场致命的加冕礼,
现在,只有活着穿越死亡——
就这样,在以另一种手势招呼自己,
从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失踪的地点开始流亡,
远离黑夜大师,不可停歇。
2024/9/13
作者简介:
钟磊,独立写诗数十年。著有《钟磊诗选》《信天书》《圣灵之灵》《空城计》《失眠大师》《孤独大师》《意象大师》《活着有毒》等诗集,诗集被郑裕彤东亚图书馆及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图书馆收藏。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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